第37章
回来之后,何肆发信息问代景春,血检结果出来了没有。代景春直接发了一张自拍过来,画面上是他对镜头比了一个V手势,一头精神的短发,薄薄的单眼皮,笑容灿烂,牙齿洁白,背后是耀眼刺目的阳光。何肆立刻便明白了,发了一句恭喜,心情如释重负。
就像那本小说里写的,春虽然从二楼跳下,但他安然无恙,并且顶着一头春光,昂首回归自己的人生。
何肆也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他发现家里的大门和阳台栏杆上都贴了符,一开始以为是那个醉心国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贴的。他站在大门跟前抬着头端详,晏尚覃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也没留意。
“这是我贴的。”晏尚覃冷不丁说道,“我咨询了相关专业人士,他们说这个屋子的风向有点问题,大门和阳台的位置是对立的。”
“啊?会发生什么?”何肆半信半疑。
“穿堂风。”晏尚覃心虚地低下了头,“对住客的情感方面有很大的影响……”
早在搬过来的时候何肆就知道了,他明知故问:“哦,会怎么样?”
“就是说,沟通会出问题,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然后……”
何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
“然后感情变差,其中一个人会偷偷跑掉。”晏尚覃指了指走廊那边何肆的房间,补充道:“你那个房间的床铺摆位也有问题,床脚对着门,说明那个跑掉的人是你。”
何肆眨眨眼睛,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又仰天长啸。
晏尚覃被他吓了一跳,生怕打扰了邻居,急忙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何肆吼完之后情绪平复,侧过脸,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晏尚覃,嘴角抽搐:“哥……我记得你从小到大最排斥的就是迷信,你那些专业人士是哪里找的?花了多少钱?”
晏尚覃刚想说话,何肆又眼神空洞地捂住耳朵,低声喃喃:“好,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何肆。”
晏尚覃环顾四周,把何肆拉进客厅,“何肆,你听我说……不是说那些专业人士,而是……说我们之间的事。”
晏尚覃关了门,坐在客厅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何肆心神不定,捂住耳朵的手更加用力,耳朵被他捂得生疼,但他好像完全没觉得疼,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下的时候沙发陷下去一块。
晏尚覃静了一秒,用手掌整个覆住何肆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手心传递来的温度令人莫名心安。
“何肆,听我说。”晏尚覃的语调不急不缓。
渐渐感觉到周遭的气息微微放松,何肆妥协似的把手放下,像一只安静的小动物,无精打采地盯着他。晏尚覃开始说话了。
“何肆,我们需要沟通。”他先是这样说。
一直以来,晏尚覃说话的声音都很好听,语调不疾不徐,即使是讲解枯燥乏味的知识点也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音律感,仿佛不是单纯的说话,而像在念一首诗,或者讲述一种奇妙的风度、一个惬意的情调,或是有了生命力的艺术品。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何肆好好的说说话,聊聊天。他们之间缺乏沟通,默契也就失效了。以前的他们,可以通过电话隔空求解阴影面积,而现在,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们之间的误差却越来越大。
何肆没有接话,他明白晏尚覃的意思。他以前也想过,也许是太压抑了,也许说出口会好一些,可是倘若佯装轻松地谈论,内心必定会鄙夷这样没有负罪感的自己;倘若流露出真切的惶恐情绪,内心同样会认定那样的自己毫无用处,徒然自厌。而上述两种方式的共同之处在于,无论轻松抑或痛苦,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密切关注对方的反应。若对方的反应与设想的不一样,那么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反而会被推入更深的悲哀。因为这件事的存在前提即是错误的,别人根本看不见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东西。
半晌何肆道:“因为我们长大了。”
“不是的。”晏尚覃摇摇头,“你在我心里,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你就是你。”
晏尚覃说完便紧紧抱住了他。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微微发抖,他才幡然醒悟,一旦拥有热烈的好奇心与监视欲,随后就只有一种可能――就像是恋爱的感觉,并且切身体会到人类原来就是这样毫无防备,想到过去一无所知的日常生活,晏尚覃忍不住感到一阵战栗。
如何肆所言,他这次去长沙,确实不只有他独自一人出行。有一个叫欧阳的男孩,以前是何肆的小学同学,由于彼此家庭环境相近,他们俩关系很好。欧阳考上了长沙的大学,本来约何肆期末考试结束了去找他玩,因为彼此时间不匹配,这事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何肆跟他阐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拿出了手机,问:“哥,你要看我和欧阳的聊天记录么?或者你打电话过去问他。”
“不用,我相信你。”晏尚覃摇头示意,又问,“那我们去找你的时候……”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们找到何肆的时候,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香樟古木的荫庇下。
何肆无奈道:“欧阳临时被女朋友叫走了,他女朋友想喝茶颜悦色。”
“那个是什么?”
“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你不用知道。”
晏尚覃伸手揽住何肆的力度变大了一些,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们以为你去跳江了……我还差点去报警,可是警察说没到四十八小时不能立案……后来我们一路沿着湘江走,居然就遇上你了。”
“因为晓篱姐有心理阴影……其实欧阳前脚刚走你们就来了。”何肆闻着晏尚覃身上的味道,感到非常安心,“让你们担心了,哥,对不起。”
“以后呢?”晏尚覃没头没脑地问。
“以后?”何肆想了想,“以后我不会乱跑了,就算要跑路也会跟你们联系。”
“不是。我问的是以后,你还要我这个哥吗?”晏尚覃认真地问。
“要,怎么不要。”何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又强调道:“――我要的。”
他把头埋在晏尚覃的脖颈,迷恋地感受这气息,这是属于他哥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音色,他的呼吸,都是属于何肆怦然心动的时刻。
“那我们把话说清楚,说完了就……哎肆儿,先别耍流氓!”
晏尚覃的话说到一半,没留神何肆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上衣里,何肆仰起脸困惑地看着晏尚覃,嘴唇湿润,眼神清澈,仿佛在做一个生动的邀请。晏尚覃在心里默念那些专业人士传授的佛经,念完几句他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
“何肆,我想说三件事。”他郑重其事地说,“第一件事,以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
“嗯。”何肆点头。
“不希望我做什么,讨厌我做什么,如果我做了什么你就会把我赶出去――这几种递进层级类型的事件你可以列一个excel表格体现严重性。”
“我直接用说的就好。”
“第二件事,”晏尚覃说,“我爱你。”
何肆愣了。
“第三件事……”他顿了顿,“我希望你能幸福,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唯独不要忘了第二件事,那就是我爱你。可以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