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空落落的手垂了下来,秦穆淡淡开口:“沈先生不愿意借的话可以明说。”他严肃起来有一种硬冷的气场,像是出鞘的利刃,映着雪月寒光。
“‘沈先生’。”男人将这个称呼在唇齿舌尖摩挲了一遍,挂起玩味的笑来,“第一次听你这样叫我,很新鲜。”
秦穆今天折腾得浑身疲惫,这会儿又被耍弄,火气有些压不住,开了嘲讽:“阁下的待客之道同样让我感到很新鲜。”
“这么顺理成章地就把自己当做客人了?”那人似笑非笑。
“我并没有上门叨扰的意愿,是你主动接我来的。”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律师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不想着怎么报答救命之恩,反倒怕我碰了你的瓷儿,拼了命地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小肚鸡肠”的秦律师索性破罐破摔,抠着字眼儿强辩:“他们没打算杀我,这句‘救命之恩’言重了。”
“好吧,就算不是救命恩人。”对方颇为大度地让了一步,慢条斯理道,“旧情人相见也不该这么生分吧?”
猝不及防的“旧情人”三个字让秦穆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道:“沈先生找我来是要怀旧的?”
“怎么,不乐意?”男人端详着他,目光似带着灼热温度,在秦穆身上逡巡,最终停在他眼角的小伤口上,“伤着了……”抬起的手还未触到眼镜边缘,被秦穆一把攥住了。
僵持让整个会客厅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秦穆默然而立,眼里含着明显的告诫。那人却熟视无睹,挑衅地向前半步贴近了他。一间瞬腕上的握力骤然加重,男人毫不在意地拉高了唇角。
此刻的距离突破了陌生人的限度,随之而来的无形压迫感让秦穆绷紧了神经。他不喜欢这种脱出掌控的感觉,也不想在这样的对抗中示弱。然而眼前的人、相对的姿势、说话的声音……无数熟悉的细节像是落入记忆深潭的雨点,不停击打着水面,动摇着经年残破的封印,仿佛要将那水底沉睡已久的怪物唤醒。
秦穆不想再纠缠下去,疲惫地松开了手,低垂眼眸任由那人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下一刻,手指轻抚过他磕破的眼角,留下温热的触点。秦穆无奈地吐了口气,轻唤道:“……沈流。”
“不叫沈先生了?”沈流揶揄道。
“我累了。”秦穆闭了一下眼,道,“手机借我下,行吗?”
“当然。”沈流嘴上答应着,却没有一点儿主动拿出来的意思。
秦穆无奈,只得将手伸进他的睡袍口袋取,又问:“密码?”
沈流眼角含笑地看着他,不说话。
秦穆与他对视两秒,眉心轻轻一跳。手指像是受到了诱惑,自顾自地从键盘上寻找到了“31415”五个数字,最后在“9”的上方悬崖勒马,迟迟没有按下去。这只小机器此刻好似滚烫的山芋让他拿不稳又丢不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指腹碰触到“9”的瞬间,锁解开了。
那一刻仿佛还有许多别的什么也解锁了。它们争先恐后地从记忆的深潭里浮出水面,露出模糊的轮廓――黄昏,图书馆,拿着《微积分》的青年……
秦穆绷紧了唇线,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按下刚子的号码。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时,抬眼看向沈流。
男人靠在沙发边不紧不慢地拿起一只橘子剥皮:“需要他暖床?”
“他是保镖。”
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在眼皮底下把人丢了的废物也能叫保镖?我本来以为楚二能有点用处,没想到人没劝住,还派了这么个蠢货过来丢人现眼。”嘴上说着刻薄的话,手里熟练地撕着橘瓣上的白丝,倒也不怎么违和。
秦穆皱眉:“刚子人呢?”
“剁了小指头扔到万安湖里去了。”沈流抬头瞧见秦穆的脸色,笑道,“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让人打包送回去了,这会儿估计正在飞机上做梦呢。”他抽走手机,将剥好的橘子塞在秦穆手里,“楚二那边我已经让人传过话了,不需要你操心。走吧,客自远方来,总该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秦穆瞅了瞅手里被剥秃了的橘子,塞了一瓣进嘴。甘甜多汁,味道不错。
沈流带他上了四楼。安排他住的客房是三套间的格局,格调精致,挂着几幅名家的油画。两名佣人捧着餐食和衣物进来,轻手轻脚地各自放好退了出去。
沈流用勺子在热气腾腾的小砂锅里搅了搅,说:“粥还烫,你先去洗洗吧,脏的跟刚挖完矿回来一样。”
秦穆点头进了浴室,将一身灰土冲掉。他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肋处和后腰有些青紫,脊背、手肘和眼角破了点皮。正对着镜子查看伤口,浴室的门开了。
沈流提溜着小药箱轻车熟路地进来:“给你擦药。”
秦穆:“……”
他记得他从里面反锁了门的。
“哦,那锁坏了。”沈流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用镊子夹起酒精棉凑过来。
浑身赤裸的秦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作为主人,请你至少保障一下客人的基本隐私权。”
沈流眼里笑意愈深:“作为主人,我拿进来的就不止是药箱了。”
秦穆被他这么一噎,知道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徒增尴尬,压着唇角看他一眼,扯过衣架上的浴袍往身上披。
“上过药再穿。”沈流捉住他的手,被秦穆目光一扫又放开了,人畜无害地举着,“我只是来帮你擦擦药,想法很纯洁,保证不对你动手动脚。”见秦穆不动,他噙着笑意道,“你要是害羞,我闭着眼睛给你擦?”
秦穆木着脸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泄气般妥协了,将披上的浴袍扯掉。
酒精沾到伤口很疼,他只不动声色地忍着,像是毫无痛觉。
沈流的动作轻柔而专业,处理完伤口又在青肿的地方仔细地抹了药油才算完。如他所说,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过界的举动。
秦穆系上浴袍出来时小米粥已经盛好了。他早饿了,风卷残云地连喝了两碗。沈流被他勾起了食欲,也陪着喝了一碗。
饭后两人无话,安静坐了片刻。
秦穆开口道:“多谢你了。”
沈流却不接着这份正经,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玩笑道:“除了道谢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比如一个人睡害怕,要我陪你之类的?”
秦穆默了默:“我确实有问题想问。”
沈流仿佛早猜到他要问什么,提前将答案和盘托出:“沈流的‘沈’就是那个‘沈’。当年打断我腿的王八蛋爹是沈澜。还有想问的吗?”
心里的猜测被印证了,秦穆倒也没什么意外,摇头道:“没了。”待佣人将碗盘收拾好,沈流才姗姗起身:“早点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