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14】
正殿大门破开沉重一角,一行小和尚陆续奔到院中,有条不紊将妇人围城一个正圆。
“今日,乃你第九次杀戮,八条生灵已丧于你手,你怨心郁结杀念浓重,若再执迷下去,不但救不得爱子,施主自己只怕会因无辜杀戮坠入阿鼻地狱受万刑之苦。”清朗略带稚嫩的声音自正殿门口传来,接着,浅灰色僧袍凭空乍现,来者双手合十,再道一声:“阿弥陀佛。”
悬空拎着巨大蚕茧的妇人终于坠地,望着殿门前俊朗小和尚的规劝之言,哈哈狂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满口佛道。可阿鼻地狱又怎样,万刑之苦又如何,可会救活我儿子?若是受尽那些苦楚能令爱子死而复生,浅姑求之不得。”
她望一眼手中的巨大蚕茧,尖锐的指甲将蚕茧撕开一道口子,“迟笺小和尚,听闻你乃妙禅子转世,圆寂后化成的舍利可救我子一命,若你肯化成舍利救我爱子重生,我便放这姑娘一命。否则我日日捉个无辜之人来你这庙前生吃掉,直到杀光方圆十里百姓。”
迟笺双眸平和,只道:“阿弥陀佛。”
浅姑瞅着蚕茧里露出半截脑袋的姑娘,舔了舔嘴唇,诡笑着,“这姑娘生得不错,吃起来口感应该上佳,倘若你肯奉献一点宝寺的酱油调料让我蘸着吃,浅姑多谢了。”
要被蘸着吃的那位终于在蚕茧中幽幽转醒,迷蒙着眸子望了望身边阴气沉沉的妇人,再转头瞥一眼正前方站得端端正正的英俊小和尚,显然她有些蒙圈。努力掀了掀眼皮,视线再移向小和尚的那一瞬再也移不开。
“小……小涯……是你么?小涯弟弟”她喊。
迟笺微愕,细细观察着蚕茧里露出的那半颗脑袋。
“我是小鱼,我是小鱼,是你么,涯弟弟。”蚕茧里的脑袋颤着声音问。
迟笺嘴巴微张,微蹙的眉头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小鱼姐姐?”
一声轻唤,阎小鱼喜出望外,使劲将脑袋往蚕茧外头伸,不过很快被一双大手硬生生塞回去。
“涯弟弟?呵,看来老相识,没想到一不小心捉了个筹码。”浅姑冷笑一声,望向迟笺时得意许多,“小和尚,即是相识,你倒是救是不救?”
迟笺望见浅姑一双大手倏地扼住阎小鱼的喉咙,面上隐隐现出一丝慌乱,“你放开她,小僧化成舍利你拿去便是。”缓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你答应小僧,救了你儿子后,再不可残害无辜生灵。”
浅姑眸中燃起两簇希望之火,紧紧扼住阎小鱼喉咙的手不自觉松了松,目不转睛瞅着对面的小和尚闭眼念叨繁复经文,古老经文幻出实体,经文,火光,金光,层层萦绕在他周身,火舌渐起,缓缓蔓延到他的身上,这小和尚竟真的肯牺牲自己救下这位姑娘。
包围浅姑的几个小和尚道行尚欠,并非浅姑的对手,碍于对方手上持有人质,亦不敢轻举妄动,急得个个大喊:“师兄,不可上这妖孽的当。”
迟笺充耳不闻。
方吸到新鲜空气的阎小鱼咳着叫喊着:“涯……弟弟……不……不要……”
噼啪一阵脆响,迟笺周身的金光火光经文破碎一片,顿时消散不见。
手持九环禅杖的白髯老和尚跨出门来,将爱徒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老和尚对着浅姑厉声道:“妖孽,趁我闭关修行屡生事端,眼下又趁机挟持无辜百姓诱骗我徒儿,老衲见你修行千年不易,屡次放过你,你却险些害我徒儿性命,如今是留你不得。”手中禅杖喷出的业火化龙,直逼浅姑。
浅姑险险躲过,抓起蚕茧,飞身上空,打算携着人质开溜,从长计议。迟笺却急匆匆追了过去。老和尚见势,微不可闻叹口气后,取下胸前悬得佛珠向半空中抛去。
浅姑被佛珠阵困住,佛珠迸发的金光打在她身上,犹如烧红的烙铁印在身上。情急之下,口中吐出白丝缠住阎小鱼的脖子,“老和尚,你若不撤掉佛珠,我现在就勒死她。”
老和尚手持禅杖静静不语,迟笺急切拉住师父的袈裟,眸中的恳求令老和尚面色发沉。
浅姑心里明白,迟笺是个心软心慈的小和尚,可他师父一向不怎么慈悲,急中生智,抽出一把蚕丝将阎小鱼甩出去,她则趁着老和尚松懈的当口脱身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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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房外晃了一地竹枝碎影。室内缕缕旃檀香。
阎小鱼挑亮一盏青灯,继续心不在焉豢抄桌上的一大摞佛经。
自从那日半空中砸下来晕厥后,阎小鱼不曾见过迟笺一面。方丈为她腾出间寮房,供她静养身子,又吩咐一名小僧将一摞经书抱来,抄完后才许她见迟笺。
起初阎小鱼安安静静抄写佛经,可刚抄写完一摞,小僧们就勤快地搬来一摞,再抄完再搬来一摞,如此一摞垒一摞,她已数月未曾沐浴室外的太阳。
天生不安分的阎小鱼不是没抗议过,但这老和尚能耐大本事高,往门上随便画个圈圈,她一跨到门槛便好像踩到了雷,忙缩回脚。
她在寮房里头大声嚷嚷,后果是,老和尚指尖往她喉咙处一指,她便成了哑巴。
纵火烧宅这招她用过,可她将火烛凑到哪里,火烛便灭,毋庸置疑,一定是老和尚暗中施的法。
绝食这招她也用过,奈何这老和尚不是她亲爹,老和尚见到她奄奄一息饿得两眼发飘的模样后,道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若再绝食,老衲会通知侍郎大人前来为施主送饭。”
这招特别狠,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那亲爹带一票护卫将她从这佛庙中捆绑结实后沿路抬回去,甚至联想到深受刺激的侍郎老爹随便寻个丐帮人士做女婿,强摁着她拜堂成亲……
她不得不重新执笔豢抄连绵如海的经书,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这晚风大,吹得窗外的竹枝哗啦作响,似鬼哭狼嚎。室内孤灯明明灭灭,影子晃来晃去。她揉揉发酸的手腕,有些想哭,孤灯被吹得只余一点残光,她也不管,对着将灭不灭的火烛期期艾艾道:“那老和尚不许我去见你,你怎不来见我呢?”眼泪流下来滴在方豢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刚好氤氲了那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阎小鱼越哭越委屈,抹了把眼泪,“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你怎么舍得不来见我。十余年了,你不曾想过我么?”
翌日,手持九环杖的老住持满面威严立在桌边,检阅对方豢抄的经书,随手翻了几页,放下,“抄写经书有段时日了,不知施主从这一众佛经中悟出些什么。”
阎小鱼盯着被眼泪打湿的那行字,吸吸鼻子,“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老方丈有片刻凝噎,想来这段关于佛经的感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特殊的。那双白眉稍稍向下拉了拉,转个身便离去,禅杖的金色环扣发出叮当声响,如一段涌诵的古佛经。
天色又暗了,寮房外不见灯盏,只洒了一层纤弱月光。寮房内隐隐可见烛火跳跃,那道娇小的影子伏在桌案上无声写着,亦散着无声的孤寂。
迟笺站在木门前怔了许久,素净长指方推开寮房的门。
夜已深,阎小鱼迷迷糊糊从桌上撑起脑袋,待看清楚来人后,直接跳起来,“小涯,小涯。”一面喊着一面惊喜得跳过去。
迟笺低头瞅着被对方紧紧攥握的手,面色有些拘谨,轻轻抽~回,“一别十年……当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阎小鱼犹带泪痕的脸,笑了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你的声音变了,样貌也不同了,可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没变,我一眼便认出是你。”
迟笺微垂着头,参不透,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阎小鱼如儿时那般捏了捏他的脸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说话。”
见对方被她捏的更加不自在,阎小鱼脸红的掬起自己肩上一缕长发,声音轻了许多,“你看,我已长发及腰,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曾答应我的么?”
“涯弟弟,待我长发及腰,你就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