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直到握笔填志愿的一刻,苏一原本是下定决心固守己见,可是落笔时,想到父亲失望的眼神,又想起父亲当年全身缠着绷带躺病床上的样子,一时心软,竟然赌气一般孤注一掷,一二三志愿全填了一所财经名校的热门专业。
命运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你以为是你亲自选择了命运,其实是命运一直在选择你,哪怕你选择错了,命运也会将你带到既定的轨道。
所有的专业录取分数一分不差地与苏一擦肩而过,毫无悬念,高分落榜。当年几乎所有同学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大学通知书,只有苏一,被名校拒之门外,那段日子也把自己拒在门内。
苏一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老妈每日到门前轻轻敲门,生怕这孩子傻了,抑郁什么的,老妈知道苏一,自幼沉默寡言,自尊心超强,对喜欢的事执着到执拗,执拗的人最容易走进内心的死胡同,加之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名落孙山,自是打击甚大,老妈的心比较宽,什么财经学经济学的都不重要了,读不读大学对母亲而言,也是不重要了,只要苏一能扛过高考的打击,振作精神,该吃吃该喝喝,毕竟这样的成长环境下,突然有个成绩好的孩子,本身就是个意外。
三日过后,苏一好似自己想通了,终于打开房门,走到厨房,问老妈要了好多吃的,老妈看着他狼吞虎咽,笑了笑,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得,道:“一会儿吃完把碗放那儿,我打牌去了,人家在催了。”
苏一:“……”不过看着老妈的背影,苏一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在放弃希望的同时,又总会有另一个希望开始。此时,家里来了一通电话,一所211重点大学招生办打来,问苏一是否愿意去读。大致是这些年经济发展迅猛,第二三产业蓬勃发展,导致第一产业已经逐渐失去了吸引力,堂堂一所重点本科院校,尽然招不满学生,校方十分尴尬地挨门打电话,希望能凑齐招生人数。
苏一此刻面对人生的一大重要选择,原本已经做好了重新经历一次炼狱般的高三生活,此时又多了一个命运的转折。当年的苏一,并不太清楚自己大学毕业后能选择怎样的职业,一门心思全放在了七门学科上,一转眼面对纷繁复杂的各类专业,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专业将来会带给苏一什么,就像是在图书馆面对满墙的书要选择一本,只能通过一个名字,决定往后余生的内容。
大概是太想快一些长大,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不想再无止境地循环高中生活,在这种心理下,苏一看了一眼招生办提供的补录专业,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农业大学,不是动物就是植物,什么动物检验检疫,动物医学,动物解剖学……一想到要对可爱的小白兔生杀予夺,苏一头皮就麻了,因此,身体本能地排除了所有有关动物的专业,就只剩下了一个―茶学。
命运有时候,没有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苏一大笔一挥,妥妥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此就背着书包去了农大,开始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涯。
开学之日,班里来自不同城市的几十个少男少女,各自怀揣对未来的梦想,成为祖国千千万万朵花中不起眼的一朵,一起考到了南阳一所农业大学,读了一门十分冷门的专业―茶学。
原本不出所料的话,苏一这个花样少年大学毕业应该被祖国培养成一朵茶花,不过,命里自由安排,也不是跳舞的不能唱歌,唱歌的不能开车,职业这么多,总有一些人会出乎意料。
南阳农业大学,校园如其名,充分向广大学子展示了大自然的绚烂多彩,各色各样的植物装点着这所百年历史的古老大学,大概为了方便学生随时随地学以致用,每一刻形态各异的大树上,都附了一张卡片,上面记录着本树的学名,拉丁名,特征,生存环境。
穿过一条玉树葱葱的梧桐大道,再走过几栋新旧不一的教学楼,迎来一条小道,小道两旁,丹桂飘香,三两成群的人嬉嬉笑笑,没有高中生的压抑沉闷,没有成年人的世故圆滑,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不知是该怀念还是该遗憾的年代,因为这个地方,注定是路过的青春,四年过后,除了脑海中的东西,什么也带不走。
苏一在花香的沁润下,一路行至宿舍楼下,一只脚还未踏进宿舍楼,也如今天的一番景象,一台骚蹦蹦的金色豪车直接刹到了苏一的眼前,只见车门一开,一条修长的腿先跨入眼帘,裤子是十分亮眼的姜黄色紧身小脚裤,和车身颜色甚为搭配,伴随闪亮登场的腿,徐徐入眼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少年,上身穿了一件紫红色薄皮衣,里面衬着一件白色体恤。
此人加此车,险些亮瞎了苏一这双涉世未深的钛合金狗眼,苏一见这酷炫的造型,抬头望了一眼九月的天空,好似并没有刺眼的阳光,一场秋雨刚刚洒过,太阳还未破云而出,于是心中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十足装逼。
方才被险些被此车碾了脚背,这才驻足观赏了片刻,回过神来,苏一若无其事地转身上了三楼寝室。寝室是六人寝室,苏一拿了刚刚在宿管阿姨处领的钥匙,打开房门,见房间里已经有同学搬了东西上来,但是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空无一人。苏一找到自己的铺位和书桌,开始整理起了自己带的行李物品。
大概二十分钟后,方才楼下一面之缘的花枝少年推开了门,无巧白不巧,这名少年竟然和苏一同一个寝室,苏一见此人进了房门才款款摘下那精致的装逼墨镜,露出一双明媚的大眼,眉宇之间,有些纨绔子弟般的傲慢,进了房间,十分睥睨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满脸的嫌弃显露无疑,直到眼光落到书桌角落埋头理书的苏一身上,才露出一点欣怡。颜狗的世界对周遭一切都一视同仁,人和物,但凡好看一点的,才舍得多看一眼,美其名曰: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亏得苏一为这简朴的房间挽回了一点面子,平添了几分颜值。
“同学,你好啊。”花枝少年凑到眼下唯一一处能入眼的景色旁边,很是自来熟地向苏一打招呼:“我叫聂洋,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一冷冷又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你好,我叫苏一。”
……
大概花枝少年自幼习惯了被周围人簇拥谄媚,被这冰冷又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回答噎了好一口气,一时竟接不下。
房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苏一仍是旁若无人地整理自己的东西,聂洋一面懒懒散散摸出些自己的东西,装模作样摆放,一面又偷偷用余光瞟瞟苏一,只觉得余光所及之处,如坠冰窟。而这种心理的由来,大致还是因为颜值,若是换了个长得丑的,冰窟就要换成自己了。这样一想,聂洋顿时有些惊悚,难不成,在眼前这人眼里,自己竟是长得丑的那种!
正当聂洋有些惴惴不安地摸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信息,实际上屏幕都没点开,借着暗光偷瞄形象,确认自己是否长得让人理都不想理的时候,同寝室的其他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聂洋赶紧收起了手机,心不在焉地摸出一张纸擦桌子。果然,其他人一进门,气氛就不一样了,瞬间挽救了方才的尴尬。
“同学您好!”
“您好!”
“您好!”
……“您”了快十来个好了,苏一竟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大概周围的人也感知到了苏一身上冰冷的气息,谁都没有主动伸手去将此人掰过来问一句“您好不好”。聂洋真的感觉在场五人,除了苏一自己不尴尬,周围但凡有人想主动一点,上前寒暄,都止步于面前这人拒人于之千里的气场,抛出的笑脸都硬生生被原封不动反射回来,十分尴尬,冷汗都要出来了,而此人却依旧自顾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看样子,虽然这人长得确实是全寝室的魁首,但是肯定交不到任何朋友,这么一想,聂洋心里竟犹然生出一丝怜惜之意,于是暗下决心,自己就勉为其难,既往不咎,当他唯一的朋友好了,虽然暂时此人还没有领自己的情。
“我叫苏一,不爱说话。”
第一天的班会上,苏一最后一个发言,前面的同学都挨个自我介绍,名字,爱好,有些格外热忱的同学还讲讲笑话,气氛甚是活跃。直到轮到苏一,只见他面无半点微笑地起立,短短八个字,简明扼要,干净利落,全班同学愣着脑袋注视着苏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哪知,“不爱说话”这个爱好还真是奇特,果真四字一出,苏一便面无表情地坐下了,一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颇为尴尬,气氛又一次斗转直降,从此全班都知道他不爱说话,有个十分识趣的同学,愣是四年来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