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枭商 - 福娘 - 落日蔷薇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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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枭商

雁门,两关四口十八隘,烽火狼烟金戈铁马,是从笔墨间透出的苍凉险峻,关外古道蜿蜒,风沙黄土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天地高阔,与中原城池是截然不同的风貌。

雁门关外有人家,早穿皮袄午穿纱。穆溪白在这里游走三年,过了三年这样的日子。

关外的月,总比兆京要寂寥,也比佟水要冷清,中原的上元灯节刚过,团圆的日子他记得牢,越发衬出心底寂寞。天还冷,厚实的帐中生着炭盆,他坐在帐中听对面站的面高鼻梁深眼窝琥珀眼珠的高大男人恭敬唤一声:“穆大掌柜。”

指尖把玩的匕首泛着森冷寒光,模糊照出他如今模样。大毛的皮裘罩着一身胡服,腰间挂着弯刀,长发早就不冠不髻,全都结成细辫束于脑后,从前总嫌太过女子的皮肤早就成了浅麦色,再也回不去,下巴上一圈黑青,像浓墨重彩的颜色,彻底磨去他昔年所有俊美。

风沙催人。

陶善行说过,他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最得她心,如今,他这张脸也不知还剩几分,她心里的旧模样。

他想陶善行了。做完这桩买卖,他就能回去,也不知……

隐约之间,他忽又想起多年以前随母进京探外祖,初遇秦雅。那天,春雨初晴,林中泥浆未干,他被人一脚踹在泥中,有人踩着他的手嘲笑他:“贱商之后,也配提笔?”

那天,他知道了士农工商,商贾最贱。

也是那天,有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无视落地的裙摆沾上的泥水递他一方素帕,劝他:“这么好的一双手,能做的事有许多,何必管旁人言语。人生而不公,被分作三六九等,连男女都分尊卑,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真比谁高上一等了?你是男儿,日后尚能志在四方,总比我要好,起来吧,把手擦干净。”

那席话,他记了多少年?

一见秦雅,误他终生,后来,她成了陶善行。

辗转十数年,他倒真想叫当年辱骂他的人瞧瞧今时今日的他,可他连那人的模样都已记不清。

贱商之后?

“我卖的东西,你敢买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凉薄无情,不复少年。

“穆爷卖的何物?”

匕首“铮”地回鞘,他答――

“我卖天下。”

方稚要的只是关外各大异族情报,想将关外动势牢牢掌握手中,但穆溪白不一样……他要的更多。

三年前的事,他绝不愿重演一次,不论是一方诸侯谢寅,还是天下帝王方稚,谁都不能再威胁到他。以这三年为力,雁门关内外,尽落其掌,他再不受制于人。

穆溪白离开佟水的第四年春,雁门关外大乱,三族倾轧,成就枭商穆溪白。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终归。

――――

春雨绵绵如丝,一盏夜灯燃了三年终未灭。

陶善行做了个梦,梦中天地高远,夜月寂寥,有人站在月下冲她笑,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在心中认定,那人是穆溪白,可一声叫唤刚出口,那梦就醒了。

她披衣下床,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自己发呆。三年光阴飞逝,镜中容颜已非旧年模样,脂粉洗净,还剩多少旧时色?她自己都记不得,三年前是何模样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她才捏着眉心回神――都怪昨日韩敬突然说的那句话,竟勾出她的癔想来,真是可恨,穆溪白回不回,与她又有何干?

她有些头疼,可时辰不早,她今日还有诸多事要处理,休息自然不能,便开口唤人进来梳洗打扮。不多时,四个丫鬟鱼贯而入,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多一句话都没有。这些年她事情越发多,身边只有榴姐一人顾不过来,所以挑了几个丫鬟让榴姐调、教后放在屋里帮手。

“今日还要出门,穿青色那套吧。”榴姐知道她的行程,替她作主要拿她常穿的男装。

“把那身衣裳放下!”帘子被人撞开,朱氏怒气汹汹地进来。

屋里的人均是一愣,便都停下动作,陶善行头更疼了,唤了句“娘”忙迎上去。朱氏一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哪里还有个女儿样?昨天让你见王公子,你倒好,把人吓跑了!真是气煞我也。”

想起昨天下人来回禀的事,朱氏就气得心肝疼,要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才懒得操这份心。

陶善行赶忙扶她坐下,又拿人沏茶拿点心,自己捏起朱氏的肩膀,好说歹说才消了朱氏的气,只听朱氏又道:“你说你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中,这满佟水的男人,还有哪个能入你的眼?”语毕顿顿又试探道,“商时风?”

陶善行的手一下子就捏重了:“娘,打住……”

话未完,就被门外冲来的人打断:“太太,五娘子,咱家二爷回来了!”

――――

陶善文带回一个好消息――先前筹划参加的买扑,百态果然拿下山西一省的国子监官刻翻印权。

这个好消息让陶善行喜得万事俱抛,哪还管得上朱氏的唠叨,当天便与陶善文召集百态书局的几位管事与匠人宣布了这事,第二日又带着文书跑了趟官学,确认第一批承印量与后续合作事宜。

毕竟是和官府合作的一桩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再加上百态书局成立不过三年便走在所有同行之前,难免招来嫉妒非议,陶善行不敢懈怠,事事亲力亲为。

因乡试与春闱的日期都已临近,这批书藉的承印时间非常紧凑,第一批五千册,限时两月内印审上交,再交到各地官学分发下去,预计最快也要到今年五月,留给百态书局的时间很紧,陶善行将百态书局所有人力物力全都投入其中,马不停蹄开启新一年的忙碌。

官刻到手,便交工匠雕版,印制样册,再由校勘组校勘,陶善行仿照国子监,设了三审三校,前后分三次进行校勘,确定无误之后再大量印刷,以保证翻刻书藉无误。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佟水入春,三月上旬,第一本样册出来,己经两次校勘,正在做最后校勘,如若无误,便可成批印刷,有望提早完成第一批五千册的印量。

为了这事,陶善行没回家,吃住都在书局,足有十几日,在二校结果出来时才回了趟家,还没歇上一天,就又被书局的人给叫了回去。

终审出了问题。

百态请来勘校书稿的都是佟水的老学究,大多都是读了一辈子书的秀才,不乏本身学识渊博者,这一审校出的问题,不在百态雕版上,而在监本上。

官刻有误。

这错误并不明显,极易被忽略。可文字之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无数文章笔墨,便因以误传误,导致最后流传后世的错误版本。陶善行身为书局之主,早有这层认知,当下便令暂停刻印,她亲自带着发现问题的老先生跑了趟翰明学院,先向宋先生求证此误。

因事涉监本编撰失职失误,宋先生不敢怠慢,又请来山西几大学院的诸位老先生齐集翰明,翻经引据寻典,终是确认此为监本之误,几位老先生联名一封交给陶善行带去官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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