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甄夫人
女子的呜咽声还在祠堂中回荡,白陌阡朝那素衣女子望去,女子正一板一眼地跪在蒲团上叩首,身子四平八稳,不像是呜咽抽泣之状。
白陌阡皱眉,手上的符篆并未燃烧,说明这间祠堂里并无邪祟,那么这一声寒过一声的呜咽从何而来?
“姑娘,此处凶险,还请姑娘快快回去。”
白陌阡上前,抬手正欲去拍那素衣女子的肩膀,结果被站在一旁的黎绍拉住了胳膊。他回头看向黎绍,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切莫轻举妄动。
呜咽声越来越低,一团黑屋逐渐笼罩过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白陌阡抬手揉了揉眼眸,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知何时换了一番景象。
他看见甄府处处张灯结彩,柴门刷着油亮的黑漆,门口挂着两盏火红灯笼,那块写着“甄府”的匾额上挂着红绦子。
身着锦衣的小娃娃在府上打闹着,一时间乐声大作,鞭炮声接着响起,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停在了甄府门口。
祠堂高燃红烛,屋梁上挂着红绦,院中酒客满座。
新娘盖着红盖头,白陌阡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着那身段看着很眼熟。
推杯换盏,这婚事办的极为喜庆,喧闹的人声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甄崇!你小子有福气,娶了个如此漂亮的媳妇!”
新郎官温雅一笑,扶着新娘子走进祠堂。
白陌阡愣了愣,他记得甄崇这个名字昨晚上那个老婆婆哭喊过,当时那位老婆婆喊得内容是“甄崇回来了”。
正思忖着,眼前的景象换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追到灞桥上,拉住了一个书生的手。
那书生回头,白陌阡看的一愣,是甄崇。
甄崇紧紧握着那女子的手,抿了抿薄唇,道了声“珍重”,尔后丢开女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背着行囊离开。
一年又一年,灞桥上的杨柳抽芽落叶,落叶抽芽,谁家新燕衔着柳枝飞入寻常百姓家。
女子年复一年地操持家务,制作铜镜。
铜镜都是一种样式。
圆圆的,镜面很薄,银纹雕花,绿矾作叶,反影如生。
白陌阡留意了一下铜镜背后雕刻的年岁,丙申年二月甄府制。白陌阡算了算日子,头皮炸开来。
丙申年,楚朝末年。那时苛捐杂税严重,民不聊生,黎姓王族打着“光复墨朝”的旗号起义,于次年建立了新王朝。
白陌阡看着女子将制作好的铜镜放进匣子小心收好,只觉一阵恶寒从脊梁骨处涌上来。
次年新王朝建立,皇太/祖大赦天下,接连提拔了旧朝的很多人。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关于甄崇的消息。
铜镜后的年岁变成了咸亨二年。
终于有了甄崇的消息,邻里百姓传言说他在朝廷做了大官,不久就会回来接走父母和妻儿。
令白陌阡疑惑的是,画面中甄崇的妻子,也就是甄夫人一直都只是一个背影,他正思忖缘由,画面一转,甄夫人被人架着跪在祠堂,身旁是气势汹汹的甄家人。
“贱人!就是这个贱人克死了爹娘!”
“今儿就在祖宗面前让你给爹娘偿命!”
铺天盖地的怒骂声传来,白陌阡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之前说好要衣锦还乡的甄崇突然没了音信,甄崇父母以为儿子遭遇不测,经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甄家人认为是甄夫人克死了二老,要杀了甄夫人给二老一个交代。
祠堂挂上了白绫,白陌阡看见甄夫人身着素衣,一步一步走向挂着三尺白绫的屋梁,他只胸口一阵窒息。
又是这个白绫,又是这个板凳,他看着甄夫人踏上板凳,将白绫套在脖颈上,伸腿踢掉了凳子。
白陌阡怔怔地瞧着甄夫人的身子。
倏而,那原本已经吊死的尸体突然转过身来面向白陌阡。
惨白的面皮,咧着嘴尖笑,猩红的舌头,上翻的眼珠。
白陌阡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雾褪去,眼前逐渐清明起来,白陌阡看向跪在蒲团上不断磕头的素衣女子,倒吸了一口气,“你是甄夫人?”
那素衣女子闻言,身形顿了顿,缓缓地,转过身来。
脖颈处青紫的勒痕看的人牙根反酸。
“院中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么?”白陌阡问。
甄夫人咧嘴笑了笑,“甄家人逼死了我,郴州城的人又逼死了我可怜的母亲,这笔账他们世世代代都还不完。”
白陌阡闻言摇了摇头,他抬眸看向甄夫人,“不,甄夫人,你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在等甄崇。”
这话刚说完,原本一脸平静的甄夫人突然发了狂,她尖叫着嘶吼,“我等他?我为何要等他?这个负心汉我为何要等他?”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
皇太/祖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三百多年,尸身早已化成一架骷髅,魂魄也早就入了好几世的轮回。然而甄夫人的面容却还如当年一样鲜活,除了她脖颈上可怖的勒痕外,和常人简直无异。
换句话说,甄夫人已经不单单是一只厉鬼,她已成魔。
这得有多大的执念和怨念,才能让她在甄府一呆便是三百年?除了她在等那个杳无音信的甄崇,白陌阡再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夫人,已经三百多年了,甄崇早已入了轮回,你在这苦守无甚意义。”白陌阡看向甄夫人,轻声劝道。
甄夫人突然笑了,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祠堂里,她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在黄泉路上守了一百多年,来来往往的鬼魂我都看了一遍,那里头没有甄崇。后来我修成了魔,回到甄府。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来我连他一缕气儿都感觉不到,你现在跟我说他入轮回?啊?怎么入得轮回?变成王八入的么?”
白陌阡闻言一愣,他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