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馆的训练结束,任肆杯一行回到辽府时,见门口停着一台官轿,几个轿夫坐在马扎上歇息。那轿子的帘布是玄紫色的,绣以吉祥腾云,轿顶四角垂下流苏,轿身雕有精微的烟霞仙鹤图。轿中空空如也,不知来拜访的是什么人物。
“一、二、三、四、五……”任肆杯数着轿夫的人数,“嚯,这轿子的品级可不低呀。”
长庚把手放在任肆杯肩头。他的个子窜得很快,现在已经快长到任肆杯的下巴了。“任大哥,我们不进去,好不好?”
任肆杯停下脚步,回望长庚。“怎么了?”
“那轿子……是东宫内十二监的。”
“内十二监?”霍鸣蹙眉,“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其实长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愿说出来。
任肆杯把手覆在长庚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长庚,别担心。”
任肆杯留了心眼,从偏门进府,绕过正堂。一路上,他都挑偏僻的廊径走,为的是避开从宫中来的使者。将霍鸣和长庚送回他们所住的别院后,任肆杯准备去找辽公子。长庚本要同去,但被他阻止了。
“你们先去用早膳,食盒留在屋内了。我去问问辽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任肆杯说完,不待长庚回复,掉头便走,似乎很是着急。
长庚愣愣地站着,霍鸣在他身后问:“你不吃饭吗?”
长庚在软席上长跪下来,将筷子夹在指间,却久久不动。最后,他放下碗筷,语气坚定地说:“霍鸣,我不能让内侍抓到我,我得离开这里。”
霍鸣正在嚼麻糍,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确定他们就一定是来抓你的?”
“你听到前日的钟声了,父皇驾崩,每个皇子都得参加葬典。”
“你不愿回宫去吗?”霍鸣一时无法理解长庚的想法,“父亲去世,儿子守孝,不是须尽的伦常之事吗?”
长庚摇摇头。“虽然那是我的父皇,但是我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面。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哭,但是我却哭不出来。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哭,他们明明都不知道父皇长什么样……”
“你是说,你不想回宫出殡吗?”
“不,我不是不想去出殡,我只是不想回宫罢了。”长庚知道一时是没有办法让霍鸣理解自己了。
“可是,如果不回宫,他们派人来抓你怎么办?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长庚摇了摇头。“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不是皇宫。”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那里?”
“如果你从小在那里长大,你也会这么想的。”
霍鸣沉默不语,他能明白一些。
“我十四岁的时候,偷逃出了霍府,”他说。
长庚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朋友,霍鸣则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长庚追问道,这件事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一时忘记了宫中的使者。
霍鸣叹了口气。“因为族中的长辈一直逼我学枪,我一气之下撅断了枪杆,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你跑去了哪里?”
“没有跑多远。我走得太急,什么都没有带,还好那时是九月,天气还不冷。我在旅馆的马厩里藏了一夜,第二天就被府中的看护找到了。”
“那你父亲责罚你了吗?”
“罚了。”霍鸣搓了搓鼻尖,这是他的小动作。每当他想笑,却不想让别人看见时,就会这样挡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我扎了一晚上的马步,还帮家仆把宗祠打扫了一遍,所有灵位都拿抹布擦净,被罚一周不许出门。”
长庚说:“我也被少师罚过,在宗祠跪了一宿。真不知道为什么长辈们都喜欢拿宗祠来惩罚我们。”
“我也不知道,”霍鸣说,“但是自从那一次逃家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因为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直逼我练枪了。”
长庚点了点头,耐心地聆听着。
“现在想来……他们那样逼我练枪,是因为想让我继承霍家的家主之位。我好面子,不愿服输,族中子弟没有人的枪法能胜过我,所以长辈们都认为我会成为下一任家主。但是好枪法不是一个好家主的必需之物……”霍鸣摩挲起掌心的伤口,“我有时候在想,霍家的没落,说不定正是因为他们过于在乎枪术的强劲,而忽视了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我正在找。但那肯定是我父亲没有的东西。”
“如果你没有找到,还会当霍家的家主吗?”
霍鸣苦笑道:“会呀,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
“这就像我不想当皇子,却不得不当一样,”长庚若有所思地说,“但我想,我比起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他们来说还是要幸运许多。至少我还可以偷偷跑出宫,但他们却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
“那……如果这些人要带你回宫……你还能出来吗?”
“我不知道……”长庚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许再也出不来了罢。”
霍鸣拍了拍长庚的臂膀。“没关系,等我当上霍家家主,立了军功,就可以进到朝廷里,去皇宫找你了。”
长庚想到霍鸣在迷宫似的皇宫里四处乱窜,呼喊自己名字的场景,不由地笑出了声。
霍鸣一头雾水地看着长庚。“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没有,”长庚怕霍鸣问自己刚才在笑什么,便转移了话题,“要立下军功的话,得做什么大事吗?”
“当然是打败蛮子,砍下人头,按功行赏。”
“砍人头?”长庚鼻子一皱,“一定要杀死别人吗?”
“一个蛮子的头,值五两银子呢,”霍鸣见长庚一脸不信,又加了一句,“我祖父告诉我的。”
“你祖父参加过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