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从民主党办公厅离开后,陆承熠让警卫员驱车驶向城北。途中他停了一次车,在路过花店时买了一束香槟桔梗。
晚秋的中央区空气变得干燥,阳光照下来会显得特别清透,但是如果走在路上,在寒风的包围里,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温暖。
庞英的墓地安置在城北的墓园,陆承熠派人打听过事情的后续,庞英的家族受到不少牵连,她叔父部长的位置都没有保住。这就是政治的风险,一次失误就足以一无所有。
汽车停在墓园的大门口,剩下的路警卫员陪着陆承熠走过去。庞英的墓立在很偏的外围,并没有被放进家族墓地中。碑上的照片很漂亮,嘴巴还是笑成那个漂亮的弧度,总是能够很轻易就让人印象深刻。
陆承熠弯下腰把石台上的落叶拨掉,再把花束轻轻放下。嫩粉色扎染的花瓣卷起褶皱的花边,像她曾经穿过的漂亮裙子,迎着风包裹出婀娜的身姿,年轻又美丽的生命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陆承熠也会觉得惋惜。
攀升的路上不乏牺牲者,追逐利益、名望总需要付出代价。贪婪的人他见过太多,倒下了也不过是万里长河中的一粒沙,谁也不会记得。但为了爱情的傻子就少见些,庞英孤注一掷的天真模样陆承熠很难忘记,时刻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了虚幻的东西铤而走险,让陆承熠也想看看,所谓爱情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人迷了心窍,不死不休。
陆承熠不准备在中央区逗留太久,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他只留下两天时间收拾行李,便再搭船返回汐斓。
佣人们把陆承熠母亲留下的茶具和摆件装好,他父亲的画也都重新封存进箱子里,为了防止别人起疑,他不准备一次带走太多行李。衣服只打包了几件,至于剩下的机密文件只能陆承熠亲自整理。
他把书房里的资料柜打开,按照机密程度整理出重要的装好,在书房里整整窝了一天,才最终筛选出两个皮箱。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被任命时的那份《十三区作战计划》,虽然情报准确性有待商榷,但却是军区最详实的一份有关十三区的材料。
陆承熠记的很清楚,那份材料一直被他放在书桌的抽屉里,他时常会拿出来看看,仅仅是一个封面都可以给他足够的警醒。
他拉开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文件夹规整地摆在里面,他刚要伸手去取却一下停住了。文件夹正面朝上顺着抽屉放好,陆承熠记得他每次顺手放进去时字都是反过来朝着外面的。
有人动过这份文件,陆承熠把文件夹拿了出来。不会是庞英,如果她的窃取内容是针对十三区,这份文件一直放在毫无防范的抽屉里,她不会第三次偷进书房时还在翻柜子。
也不会是家里的佣人,都是待了十多年的老面孔,况且这段时间也并未再发出机密泄露的紧急通知。
陆承熠坐到椅子上,把文件一页页翻开,终于在某一页发现了一点纸张被抽动过的痕迹,他定睛细看,正是之前的秦总区分布在岛内的残余据点。
这份文件是过期的补充文件,被列在材料的最后面,当时任务来的太急,陆承熠确实没有把这份材料看得烂熟于心。他又向后翻了几页,还有些附加的补充说明,再加上这些文字才勾起一丝印象,内容非常熟悉,他似乎在别的地方见到过。
陆承熠靠在椅背上扶着额头,努力回想所有和十三区有关的片段,直到太阳落山,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轻轻点亮台灯,终于在午夜前想起了那个场景。书房里秦缱展开的那张破纸,十三区的地图和下面的小字,正是这份资料的翻版。
怪不得当时秦缱只匆匆露了一眼就迫不及待地收回,并不是他当时料想的小家子气,只是他怕自己认出这份资料是复刻版,是赝品。
秦缱是有底牌的,他在登陆前确实召集到了一个营的士兵。是出于不信任而故意隐藏实力?在诱敌冲出总指挥营反占高楼视野的时候他把命都交到自己手里,完全不是猜忌的样子。
他是在隐瞒,他确实有合作的诚意,甚至后期不惜表现出拿下十三区的野心。那他要隐瞒的就与行动无关,只可能是他兵力的来源。
想到兵力的来源陆承熠不禁打了个冷颤,秦缱所隐瞒的,一直不想让他知晓的,只可能是他的真实身份。秦缱也许并不是真的秦缱,和庄显一样都是一个精巧包装的外壳,他们彼此信任过,甚至出生入死过,但基于这一切的基准,非常可笑的,却是一个谎言。
那些心慈手软和被感染的善良被愤怒叫嚣着推翻,在战场上钢筋铁骨般的那个人,在政治上却有女人般的细腻,那些一步步引他入局的圈套,那些直中靶心的诱饵都是他的完美手笔。
汽车、尊荣、女孩的芒果甚至包括主动献上的自己,都可能只是他达成目的小手段。陆承熠一直在小看他,直到把自己全搭了进去。派遣令早已发出去,一切都已成定局,陆承熠一定要回到十三区,把疑问查清,把乱麻斩断。
天刚蒙蒙亮陆承熠就登上了回程的军用舰,在码头卸下五箱行李,对于常驻外地的将军来讲算不上过分的数量。一路顺利,十小时的海路陆承熠没阖一次眼,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船时远远地就看见他的宝飞路停在下船的接驳处。
走近了才看见秦缱靠在车门上,穿着敞着领口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套了件小夹克,头发依旧束成低马尾,随着微风飘起又落下。看见陆承熠下了船他高兴地扬了扬手,小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看起来坦荡荡。
警卫员把行李提到车边,秦缱亲自打开后备箱盖,把行李一件件搬进去,放不下的就装进后面的车上。除了司机他没带随行的帮手,这样看起来就不像迎接长官的公事,更像是帮朋友接风。
陆承熠也没有拿乔,臂弯上搭着脱下来的羊绒大衣,自己打开车门先上了车。秦缱搬完行李才坐进陆承熠旁边,一摆手司机就径直往别墅开去。
分开不到一周秦缱莫名有股想跟陆承熠亲近的念头,行李收拾得好不好,军队交接的是否顺利,家里的女佣姐姐身体如何,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秦缱却特别想要知道。
他开口问了几句,陆承熠始终冷淡着,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秦缱念他分别故土或者舟车劳顿,便也闭上嘴,两个人恹恹地各怀心思坐了一路。
推开门就有好闻的饭香从餐厅飘出来,汽车又开了三个小时,理论上应该是饿了,秦缱搓搓手向餐厅走去,陆承熠没有胃口,却也跟在身后。
厨房煲了鱼汤,一次晚饭后陆承熠随口夸过,他自己都没有在意,秦缱却记住了还把它当做接风宴摆上了餐桌。
陆承熠在没有胃口的情况下还是给面子的喝了一小碗,秦缱预期中可以喝点酒的那种气氛没有发生,一顿有多丰盛就有多沉闷的晚餐结束后陆承熠回了三楼的房间,秦缱也耸耸肩,晃悠着回了自己的卧室。
秦缱闷闷地坐在扶手椅上摆弄玩具智力球,颜色只拼了一半门忽然被推开,陆承熠没有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秦缱抬起头茫然地看过去,最后两人的视线齐齐交汇在那个彩色智力球上。
秦缱的房间很小,面积只有他卧室的一半,除却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太多移动空间。他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地从墙角照过来,秦缱脱了外套只穿着白衬衫,陆承熠起初最先注意到的是胸口,然后才很争气地把眼睛挪开,落在不太搭调的智力球上。
陆承熠关上门又从里边上了锁,秦缱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陆承熠穿着军装过来,甚至配枪套都没有摘,他瞟了眼上锁的门,把智力球默默地放下了。
陆承熠走到秦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谁。最终还是陆承熠先出了声,他问秦缱,很郑重:“你登陆前召集的那些兵是哪来的?”他卑微地想,如果他现在肯坦白一切,就再饶他一命。
秦缱背过身躲着他的眼睛,去桌子那往玻璃杯里倒水。陆承熠可能找到了蛛丝马迹才会质问那些早不相干的事情。每一次欺骗秦缱心里比他还难受,无论从哪一方面。秦缱嘟囔着回答他:“当时不给你看了地图和名单,现在又来问我。”
陆承熠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秦缱还是要骗他,他攥紧了拳头,可他却再也不想做个被骗的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