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夜之间温度降了很多。
开灯的那一瞬间起，房间就被暖暖的橘红色包围了。他下床穿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的房间外面恰好连着客厅，客厅的窗户昨夜忘记关了，这时候正有冷风静悄悄地往室内钻。视线不经意间发现，屋子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没再多看，他没开灯，借着适应了黑暗的视线，疾步朝大门处走去，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会儿。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而后五指缓缓握紧，他握了握拳头，像是做了一番挣扎，终于收回了伸出的手，打算回房间。
最终他的脚步还是没有迈向自己房间，而是踏去了厨房。
厨房里黑漆漆的，光线比客厅还要暗。
顾延笙的面色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出情绪，他仍旧没有开灯。因为很显然，这时候已经没有去开灯的必要了。
他总算是明白自己睡不好的原因了。
厨房角落里正窝着一个不瘦却略显小的身影。那人正双手抱腿，脑袋埋在膝盖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在发呆。
大多数人半夜起床在家中看到这幅景象都本该是吓得魂飞魄散的，但顾延笙的反应却出奇得淡定，看他的样子，分明像是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不，或者又不能说是淡定。
他分明看上去是有些不太明显的怒意的，但这些不太明显的怒意又很明显地在他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下变得更为不明显了。
顾延笙突地又有些困惑了。
他抬步向角落那人靠近，脸上的表情经历了由愤怒到欣喜到控诉到忍耐到欣喜再到愤怒的多重变化，综合看起来，不可谓不精彩。
靠近到就剩三米距离时，那角落的人像是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般，略带困意地抬头朝顾延笙望了过去。
她显然还是有些困顿的，但是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却精神得很，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顾延笙在看清那人脸蛋的瞬间，脸上的一众表情像是被按了清零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错愕。
隔得太远，夏澜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会儿刚从冷风里逃出来，全身都是僵硬又冰冷的，半天缓不过劲来，除此之外，脑袋也是像成了个个破旧的老机器，“哐当哐当”折腾半天也没给她卡壳的身体做出任何能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指令。
大脑没用，所幸就不用大脑，她遵从自己目前最大的意愿，可怜兮兮睁大了一双眼睛，委屈地瘪瘪嘴，然后揉着肚子声音细细地道：“我饿了。”
那一副小模样，生生能将人看得恨不得把心肝都化成浓浓的糖水给她献过去。
顾延笙望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那一笑，简直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冰消雾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个时候，最后一个词有没有乱入已经不重要了，当夏澜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暗料理激动到两眼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延笙刚去将窗户关上过来，这时候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迟疑地道：“真的很可……”
夏澜快速地打断他：“非常可怕！简直可怕到可以拿去申请世界上最毒食物的吉尼斯纪录！”说着她有些愤怒地揩了揩眼睛，“早就知道你是白眼狼了！我委屈自己吃了你的十几年的黑暗料理！还特么一边吃一边夸赞，顺便来一句再来一碗！我图个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就有些故意泄愤的嫌疑了。
但是夏澜混不在意，她刚全身乏力，窝在角落里像是硬生生死过去了一回，这会儿坐在客厅里，身子暖回来了，精力也充沛了，就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发泄了。
她又用力揩了揩眼睛，两只眼被揉得微微泛红：“我图个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么大一个个儿给我变成这么不丁点大，你以为你是劣质衣服，还带缩水的吗！”她大力喘了口气，只觉得犹不解气，“缩水也就算了！你还给我装高冷！你装什么高冷，分明就是一个逗比样你以为脸上贴个冰块自己就是冰山美男了吗！你想得美！你当初垮着个脸跟踪人家小姑娘好几条街的事情以为就自己知道吗！”
一大通乱七八糟找不到逻辑就连她自己都说得云里雾里的话说完，她就已经彻底摆出了晚娘面孔。
然而顾延笙显而易见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没等她说完，他就黑了脸，半句话不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怒气太重，关门的时候“嘭”的一声，震得地板、墙壁连带着客厅的那扇窗户都不小心抖了两抖。
夏澜才不管他，她这会儿自己脑袋瓜子都没拯救回来，就更别指望着能让她去拯救别人的情绪了。
不过事实上，一等顾延笙进门她就有些后悔了。
她有委屈，但是无论有多委屈，都不能怪他。
她克制不住脾气，所以错的是她。
一想到这里，她胸腔处的火气又噌噌窜了出来，她气鼓鼓地将那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卖相其实挺不错的食物放到案桌上，想了半天，终究只是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又将脑袋埋到了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坐到快要睡着的时候，正前方的顾延笙的房门突然开了。
那细微的“卡擦”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意识到有人在靠近的她，刹那间没了睡意。
但面子使然，夏澜死死地埋着脑袋就是不肯抬头。
房间里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都不太明显，不知是忘了呼吸还是故意在屏住呼吸。
屋外的风大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卷过来扣着玻璃窗，细细麻麻地搅乱着这两人的思绪。但是他俩仍旧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像是在刻意地对峙着。
夏澜突然就有些心软了，她挣扎了一会儿，还没想出解释自己刚刚脑抽的理由，就准备抬头，可是她抬头的动作还没做出来，顾延笙就开口了。
“我帮你叫外卖吧。”
夏澜“噗嗤”一声就笑了，“现在哪里有外卖啊。”可当她抬脸对上他双眼的时候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正倔强地抿着唇，眼里有平时很少见的脆弱和淡到几乎就快看不出来的乞求。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会儿轮到夏澜不自在了，她轻咳一声，伸手将那碗放在案桌上的食物拉近了来，拿起筷子埋头一阵海塞。
吃完后，两人傻兮兮地各自窝了沙发的一角，谁也没有看谁，一副打算干坐到天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