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程路上,唐阮玉又是一言不发。洛珩川不知是因为自己隐瞒了伤势还是张院士的话给了他致命一击。洛珩川惴惴不安,除了时不时地靠后视镜偷瞄唐阮玉,往往他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周语朝催促着他快回来,手机一路闪烁,发出恼人震动。
“就这儿停吧。”唐阮玉突然出声。洛珩川一惊,车速下意识地降下来,但未完全停下。
“还没到呢,小玉。”
“拐个弯不就到了。”唐阮玉的语气微冷,冷风顺着窗隙渗入,将他额前的碎发吹散。洛珩川瞥了其一眼,欲言又止,眼神迟疑。
车子没停,仍然带着缓速稳妥地拐过了弯。唐阮玉感觉到身体微转,他忽而心灰意冷。
“小玉,我……”车子刚刚刹住,唐阮玉便迫不及待地去解安全带。他拉开车门,几乎是不带犹疑地将腿跨出。他的双腿莫名发软,踩在不讲人情的沥青路上,更是没了力气。
洛珩川急吼吼地要拉住他,指尖却只能触到他孱弱的后背。
“……别开车了,打车去吧。”唐阮玉只微微侧过脸,没看洛珩川。
“小玉!”洛珩川刚推开门,手机又好死不死地闪了起来。洛珩川的胸腔突涌烦躁,想要掐断,唐阮玉却趁此快步走开。
“……”唐阮玉拿钥匙的手不稳,钥匙孔对了好一会才找准位置。扑面而来的黑暗熟悉又冷酷,唐阮玉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他步子踉跄,冲进了浴室。
水龙头被拧开,他来不及调至热水,就把脸埋了进去。冷水刺骨,冲在脸上,顺着眼角、鼻梁流淌到脖子。水势颇大,让他睁不开眼睛。
“……”唐阮玉颤抖着手去关水龙头,他躬身低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余余水滴还在落,唐阮玉缓缓抬起头,抬手抹了把脸。
水池上方嵌着一面镜子,不偏不倚地照着唐阮玉的脸。唐阮玉的喉结因紧张而滑动,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眼睛,掌心还沾着水,覆在眼皮上,睫毛便顺势颤动。好像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啊。唐阮玉又抬起右手去摸右眼――那条蜿蜒突兀的疤痕膈着他的手。
“……”唐阮玉的手一顿,他先是小心地摸着表层,食指指腹像把尺衡量着疤痕的距离。转念又想象着它的颜色――许是从猩红转成了黑。
自己一定很丑。
唐阮玉浑身巨颤,心如刀绞。他心里那根平衡弦突如其来地崩断了。
“啊!啊!”他突然发出哀嚎,指甲变身利爪,失控般地撕扯着疤痕。他毫不留情,近乎拼命地狠抓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好像把这条疤抓破了,他就能看见,就能回到从前,就能不再依赖洛珩川,就能不再像个废物。
指腹上逐渐有粘稠感,唐阮玉却不感觉疼。他筋疲力竭,脸上的血和水浑为一体,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最后在地板上躺下。唐阮玉目光迟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白墙。
唐阮玉是在被不断否定中长大的。他有父母,又好像没有。长到如今二十七岁的年纪,记忆中,他只见过他父母五面。他总是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家里的保姆除了做饭打扫,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在没认识洛珩川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陪自己玩。
他只知道家里是做玉器古董生意的。偶尔他会在家里翻到一两块未经雕刻的玉。有一次时常闲着无聊,他便拿来雕刻着玩。他生来内向,倒也习惯了安静。他每天刻一点,刻一点,也觉得开心。
然而当他某日回到家,便见到了久违了父母。他还来不及雀跃欢呼,迎面便是巴掌。
“谁让你瞎刻的?!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这块玉很贵的!你手怎么这么贱?!”狂躁的吼声在唐阮玉耳边震,整间房间都在眼前晃。
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
唐阮玉一直觉得他能走到今天,已经耗尽了力气。而他的生命也幸好有洛珩川,有老麦,才显得有那么丁点光。
.警局
洛珩川始终难以心安,人坐在会议室,魂却早就不翼而飞。他几次走神,都被周语朝碰了碰手肘以作提醒。
“我们最近追踪到了一个号码。地点在以郊区金祈山为圆心,五公里左右的范围。”
“这个号码在近十天天内出现在局外三公里的一家饭店内。我们比对排查了七十个号码,觉得很有可能是柏冉或其同伙。”周语朝将报告往前送,大家遂翻阅。
“但这个号码从昨天开始没有了动静。技术部的同事说暂时追查不到。除非它再度出现,通话时间能保持六十秒,就能确定他的位置。”
“珩川,你怎么看?”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洛珩川。洛珩川盯着手里的报告正发愣,蒋殊文拧眉,用手敲了敲桌子。
“洛珩川!”
“哥…”周语朝小声地喊他,洛珩川眼皮一颤,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捻了捻纸,轻咳了两声,脑子飞速轮转中。
“这个号码不用再追了,不是他。”
“为什么?”
“他会直接就来,而不是让我们猜。他不屑和警方费时间。”洛珩川的眼神逐渐冷静,他抬眼和蒋殊文对视。
“马跃至被捕的消息估计他已经得知了。但是他没办法冲到警局来杀人。再加上……廖文婷的死,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他必定坐不住了,一定会报复。而按他的性格,我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还是恐怖袭击。并且应该快了。”
这是洛珩川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廖文婷。周语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但洛珩川面色并无异常。
蒋殊文突然耸了耸肩,露以嗤笑。他把报告往桌上一甩道:“你上次不还帮着装炸弹么?”
全场噤若寒蝉,无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办案的警员仅剩下的就是洛珩川和周语朝。方黎南同廖文婷的死给了所有人巨大的冲击。
洛珩川的眼神悄然一变,他把报告不着痕迹地推开。
“我请求联合市级高层、市反恐组对市民采取应急保护措施。譬如近日不在剧院、乐园、举行聚众活动等……”洛珩川的话一刹那被打断。
“你现在追不到犯罪嫌疑人,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叫我采取措施?洛珩川,你疯了?!”蒋殊文越讲越大声,他猛拍桌子,报告纸都散了架差点乱飞。
“我看你这队长也他妈别干了!”
“局长,洛队不是这意思……”小六立刻变了脸,急急忙忙地出声打圆场。蒋殊文直接起身走人,连鸟都不鸟。场面一度尴尬至极,蒋殊文这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洛珩川一记耳光,没有给一丝面子。周语朝心里明白洛珩川,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没顾上交接。他抬手捏了下洛珩川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语朝,我得先回去一次。帮我顶一小时。”洛珩川刚一出来,就抢先说。周语朝一怔,面色终于变了。
“你去哪儿啊?先去局长那儿啊……”洛珩川这会的脸色才难堪起来,他摇了下头,脚已朝外迈。
“一个小时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