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名的不死人掰动钟楼机关，悠扬浑厚的钟声立刻响彻整片地区。
自从和索拉尔在太阳祭坛前分开后，她就继续开始了旅程。
这一路上，她看到了巡礼途中倒下的骑士尸体，装备精良的教堂卫士，甚至还有六只眼睛、拿着三叉戟的传道者，甚至从另外一个传火女遗体上得到了一团被黑暗笼罩，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一直到击败塔楼上这四只伪装成雕塑的石像鬼。
一路上经历的种种，无论是让她暴躁到几乎失智的各种埋伏，还是奇形怪状到令人后背发毛的东西，都是不死人贫瘠而又乏味的旅途当中难得的调剂品。甚至连下水道里失去头颅，腹部变成了一个血盆大口的畸形魔龙在她眼里都算不上可怕了。
但随着旅途越来越久，她就越来越感到孤独，随之而来的，更有一股深入灵魂的厌倦。
这片土地连同其余衰败的人类诸国一样，都是毫无生机的地方，除了慢慢腐烂，别说是活人，连一个还能勉强交流的不死人都难以找到。在她所斩杀的成千上万个敌人当中，能聊上两句的家伙，甚至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孤独向来都是腐蚀心智的剧毒。哪怕木箱中还有存量充足的人性，无名的不死人依旧时不时感到自己向变成游魂迈出了一步又一步，这还是在拥有充足人性，随时能够从游魂状态恢复为人的情况下。
而那些既没有人性，本身意志又不足够坚定的家伙，可想而知是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想到这里，她就对699次轮回之前，第一次达成了天命的自己产生了无与伦比的钦佩。
……
在敲响钟之后，无名的冒险者又重新回到了不死教区。在老铁匠安德烈的单调打铁声里，冒险者全副武装地靠在火堆旁，合着双眼昏昏欲睡。
“可别睡过去啊，小家伙。”不知道年岁几何，满头银发像小树枝一样到处支棱着的铁匠开口，“我看见不知多少个家伙就像你这样，坐在火堆旁就不肯走了，最后变成了游魂。”
“怠惰可是不死人的大敌，一旦松懈下来，忘掉自己的使命，不死人就会变成那种怪物啊。”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变成游魂，还是变成不死人，到底哪一个更痛苦一点。”
不死人懒洋洋地在阶梯上坐起来，周边还散落着从楔形石恶魔身上取出来的身体组织。显然，在那之前，她原本是打算用恶魔的灵魂和身体来炼成相应的武器的。
“意志不坚定的家伙都是在诅咒来临时立刻就变成了活尸，从此以后一了百了。而我们这些不死人，既不能算是活人，又不能算是仅剩本能的幽魂，只能算是还能喘气能思考的尸体而已，不管怎么样最终都会变成游魂。”
“既然不管怎么样都会变成那种可悲的东西，那为什么还要拼命挣扎着活下来呢？”
……
上一次轮回所留下来的卷轴早已揭示了一切，人也好，神也好，都需要依靠着初始之火而生。当初始之火减弱的时候，神明会衰退，人类会变成活尸，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断往衰竭的火焰里添柴加薪。
太阳王葛温将自己投入了初始之火，将王魂归还，但也只不过让初火继续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而已。当葛温被初火燃烧殆尽时，初始之火就会继续发出渴求燃料的信号。
于是无解的轮回又会重新开始，最先是神明，紧随其后的是王者，然后是英雄，再然后是战士，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投入火中。但就算所有人被扔进了火里，初始之火也依旧会渐渐微弱下去，像突然从地底燃起一样，缓慢地在灰烬里熄灭。
人与神的时代，由火开始，同样也由火毁灭。同样是灭亡，只不过一个更快，一个更缓慢、但也更痛苦而已。
一路上遇到的灰心哥、索拉尔，其实都是走在必然灭亡的道路上，没有任何破局的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令她坐卧不安，每时每刻脑袋里都充斥着沮丧的情绪。
既然都会灭亡，那么为什么还要开启传火呢？
与其苟延残喘地挣扎，反倒不如干脆利落地宣判死刑，以免遭受更重大的痛苦。
……
“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浑身肌肉，一看就非常擅长打拳的老铁匠挑了挑眉，“我也不能说你这个观点彻底错误，相反，你说的正是事实。不死人终将迎来末日，也许也会给别人带来末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提前自杀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但是，小家伙，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你自己，也仅限于你自己。无论再怎么样，你都无法自作主张地决定别人的命运。”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那些已经遇到的，以及尚未谋面的朋友们，所得到的最终结局，正是他们所追求地。
罗根因魔法而疯狂，索拉尔因太阳而陨落，洋葱为了战士的荣耀而被女儿亲手斩于剑下……他们并不畏惧死亡，而只是畏惧自己在化为游魂之前无法将夙愿达成。
假如因为恐惧最终会化为游魂，那么不要从母腹中诞生就好了。
假如担忧世界陷入黑暗，地底的初火也不要燃起，让世界维持在灰雾、岩石、树木与古龙的环境下就够了。
“安德烈，你的意思是……就算不死人是种可悲又低贱的家伙，但是在他们还能思考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值得高兴的事，对吗？”
“你能自己想通就很好了，有多少人不是因为困难而失败，而是失败给了自己。刚才我听到你敲钟的声音了，既然能敲响苏醒之钟，那就赶紧上路吧，我还是很看好你把三个钟都敲响，达成不死人终极的天命。”
安德烈蹲下身，在堆满了各种武器装备的柜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扬手抛来了一个小布袋。
“这是葛温王座下四大骑士之一――狼骑士阿尔特留斯的徽章，还有监视塔的钥匙，如果你在黑森林里遇到一块打不开的发光石门，可以用这个徽章开门。”
不死人扬手接过，转身将老铁匠的身影抛在身后。
“虽然我也许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但还是多谢了。”
……
无名的冒险者并没有遵循安德烈的愿望，沿着台阶走到充满水雾与藤蔓的黑森林，而是沿着来时的路，到了依旧大门紧闭的塞恩古城门前。
要到达葛温王旧王城亚诺尔隆德必须先经过塞恩古城，而要让塞恩古城的闸门开启。而在仅有一口钟敲响的现在，有能力拉动闸门的巨人依旧在酣睡。
所以，直到现在，古城的门口依然是静悄悄的。
不……也不完全是静悄悄的，关闭的闸门前至少还有个穿着奇怪铠甲的家伙坐在台阶上，类似洋葱的巨大头盔在眼部开了一条小缝。而现在，这个洋葱头也低垂着，阵阵洪亮的鼾声从中传出。
那是来自卡塔利那的骑士杰克麦雅，作为了前一个敲响了苏醒之钟的战士，现在正在古城的门口酣睡。
来自美酒之国卡塔利那的人总是憨厚乐观，甚至十分可爱，再加上卡塔利那的骑士总会穿上一身类似洋葱形象的特殊弧面设计的铠甲而被戏称为“洋葱骑士”。而杰克麦雅和其他卡塔利那骑士一样，都会因为被称为“洋葱”而发火。
他是一位极好的战友兼朋友，但可惜最后的结局并不是那么美好。
她在远处静静望了这个可爱的卡塔利那骑士一眼，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古城。
接下来的目标，是在另一口苏醒之钟所在的病村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