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你要加油
林站在自家的大铁门前,看着宁非映在青黑天空下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舍,于是他张口喊出了宁非的名字,“宁非。”
宁非停住了脚步,原本没有回头的打算,怕自己太舍不得,可他还是回头了,回头看着挨在黑色铁门边的林。
林被他盯的垂下了头,小胖手捏紧了拳头,鼓起的脸上连下决心的表情都是可爱的。林低头走到宁非身边,“我送送你吧。”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宁非问着他。
“嗯!”林点点头。
宁非看着垂头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很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手刚伸起却又停住,心情微妙又矛盾和这将要亮的天空颜色一样,半青不黑的。
“林,你有时候坦率的让人很无地自容。”
你的坦率让我喜欢你的心情无地自容。
林仍是垂着头,“因为我很迟钝,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坦率。”
宁非扭头叹口气,继续往前走,口里说着,“你确实很迟钝。”
林撅起了嘴跟着宁非向前走着,他以为宁非是在说自己学不好钢琴,弹琴的时候宁非总叫着自己小笨蛋。林有时候被他叫得气馁起来,撑着下巴自怨自艾着,“可能我真是笨蛋吧。”这时候宁非就会伸手过来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板栗。林捂着额头抱怨的时候分明看见宁非张嘴没出声的口型是要骂自己笨蛋的,可到最后宁非却没骂出林最常听到的那个词。林有时候面对宁非的行为也感到挺费解的。
林带着心事落后宁非两步,宁非放慢了脚步,等林回神发现自己拖后的时候,快走上来贴上了宁非,他瞧着宁非满不在意的脸,“可我对你才这么坦率的。我在学校没有朋友,钢琴班里的老师同学都取笑我。我只有对你才这么坦率又执着。开始的时候你拒绝过我很多次,不知道为什么,可我都还是想要靠近你。”
宁非听他这话,嘴角没有兜住笑。林看到了宁非偷藏起来的笑,因为宁非的脸颊上显出了梨涡。林看着他的侧脸想,宁非的侧脸比他的正脸可好看多了,因为侧脸看不见他浓密斜飞的眉毛,又加上一笑就有的梨涡,看着比他的正脸更平易近人些。林呆呆看着宁非的侧脸,跟着宁非一起笑了。
宁非看到林正看着自己笑,再也没有费心藏住嘴角,大方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用话引导着林,“那你有想过为什么想要一直靠近我吗?”
“嗯?”林收了笑,歪着头看着宁非,脚尖磕着了地面,身子一个趔趄,宁非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眼睛直盯着林疑惑不清的眼睛问,“你想过吗?”
林斜着身子全靠宁非的胳膊托着自己才没倒上地。他仍是歪着头,这次宁非的正面正正好对上他,并且近到鼻尖只有一个指头的距离。宁非没有皱眉,林才发现宁非这样看着也没有很凶,真奇怪,为什么宁非这会儿和平常看着不一样了?
林有些搞不懂,等他的目光从宁非的眉毛下移到他的眼睛时,林模糊明白了一些,明白宁非为什么没有往日里看起来那样的凶,因为宁非的眼神很温柔,林定睛仔细看了看,就看见宁非的眼里有自己。
“因为你像一颗星。”林看着宁非的脸认真回答着,“爸爸说,星星很远可在黑夜里很亮。明明有千万光年的距离,可人们抬头看星星时还是疑惑星星上究竟有什么。所以造火箭,造飞船,造卫星。这是人的本能,对遥远又陌生,闪着光芒的星星有着想要探索的本能。”
林看见宁非的眼睛暗了暗,他看不清宁非眼里映出的自己了。彼时的林,除开低龄的懵懂,还比一般人迟钝。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只大概知道崇拜的意思。所以林想自己是崇拜宁非的,因为他聪明具有天赋,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崇拜又羡慕,他以为自己想要的不断靠近都是来自宁非音乐天赋的吸引。
是对遥远闪耀的星想要探索的本能。
宁非失望的拉起了林,闷头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自嘲的笑出声来。林站稳了身子,扭身继续想要跟上宁非,就听见宁非凄冷笑了两声。他不想宁非这么笑,他想宁非像那天在医院礼堂的舞台上那样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梨涡可爱。所以林暗下决心,以后自己得让宁非像那天一样笑的心满意足。
“宁非!”
宁非听到背后的林在喊自己,他停住了笑却没回头。
“宁非,你一定会是一颗星,很耀眼的一颗星!”
宁非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这双新鞋,“是因为我还带着元好的份吗?所以必须得耀眼?”
“不是。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
宁非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了前面路口的车的喇叭响。凌晨响起的车喇叭实在是太刺耳,林和宁非都被吓了一跳。两人同时抬头去看前面街口摁响了喇叭的车。
林看到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从车顶天窗探出身来,脸和她的行为一样过分招摇,那女人在四下无人的街上肆无忌惮扯尖了嗓门,“宁非你去哪儿了?!我找你一夜了!快上车跟我走!东西都已经搬完了!”
等女人喊完,连串街的回音都停下时,林这才意识到这漂亮的女人是宁非的母亲。林越实在是太迟钝,连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都迟钝理解,不过是因为他不想接受宁非即将离开的事实。可再不接受,现实总是残酷,等他的大脑刚接受了那女人是宁非的妈妈时,林就听见宁非一句,“我走了。”然后宁非头也没回的往那辆车走去。
林好像没有消化好眼前的事实,没有消化好宁非那一句平淡的“我走了。”像是一个鸡蛋噎在喉咙里,蛋黄太硬怎么都咽不下去。等好不容易咽下了,胃却久久不能消化。现在的林就是这样一副被鸡蛋噎住的神情,只是他被一口气噎住了。
等那口憋闷在胸口的气终于被林顺下去了,停在路口的车也启动起来了。林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木然抬起头,发动机轰轰的声音很吵,尾气闻着像是喷在自己脸上,宁非的身影已经不在街上,好像是进到车里去了。林喉头蠕动两下,像是拼了命的咽卡在喉咙的鸡蛋。等车开起来的时候,林也跟着跑了起来。
宁非进车前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没动的林,“林…..”他原本想叫林,想趁最后的时机再和林说点什么,可口张开之后,宁非才意识到自己不晓得要和情感迟钝的林再说些什么好。所以宁非放弃了,放弃了最后的机会直接进到车里。
汽车的发动机响了,宁非抱臂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睛却只盯着了车门上的后视镜,他看见林仍是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这让宁非有些失望,他原本想着或许林还有话要对自己说,说将来他们会再见面,说让自己加油弹琴唱歌。可是他看着林就那么呆站着。
车开始行进,宁非认命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后视镜。闭眼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听见了林叫自己的声音。他妈开车的技术实在是不太好,这车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借来的手动挡,他妈好像挂错了挡,让发动机发出了不协调的声音,闭眼的宁非只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毕竟他刚刚在后视镜里看到林眼瞧着自己上车还是那样无动于衷的站着。
“宁非――”
宁非睁了眼,他这次确定是林再喊自己了,因为林的喊出的音调已经劈开了。宁非看了看后视镜,看见林正吃力的追着车跑。
“停车!快停车!”
“停什么车!”他妈的声音听着像是生气,“你一晚没回来,现在时间已经耽搁了!”
宁非没了办法扒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回应着林,“林你别追了!”
林看见探出身的宁非笑着继续追,宁非探出身的动作反而鼓舞了他,林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额头布满细汗,“宁非。你听我说,你一定要……”
宁非感到车快了些,他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妈正毫不客气的踩着油门,又看了看追着车的林实在不行了,气喘吁吁的放慢了脚步,宁非在迄今为止不是很长的人生里第一次湿了眼眶,因为他看见林实在跑不动了,他担心林肚子上的伤口会开线,“林,我求你了。你别追了!”
宁非的眼泪就在林因为实在追不上车,累的停下的时候掉下了。他看见林离自己越来越远,视线里的林也越来越小。他看着林弯腰扶着膝盖像是在喘气,宁非的泪不知不觉中挂了满脸。
林弯腰扶着膝盖并不是在喘气而是再蓄力。等他觉得攒够了力气,抬头看见宁非的车快开远,他才直起身子仰头对着天空拼尽力气扯着嗓子喊,“宁非,你一定要加油――”
“你一定要加油――要加油――加油――油――油――油……”
等回音逐渐消淡,宁非再也看不到了林的身影。可他仍旧执着的半探着身子在车窗外,眼泪一滴滴挂,宁非吸吸鼻子对着无人的街道轻轻说,“嗯,我一定会加油。”
至此之后的许多年,宁非因为林的这句话一直在加油,哪怕生活对他再怎么糟糕,他还是在脑里重复无数遍林的这句,“你要加油。”
他就仅仅靠着这句话渡过了许多年,在他妈带着他东躲西藏的这些年里。为了每月都能收到生活费,他妈带着宁非时常转移地方,只要宁非还在,他妈就能每月收到一笔固定的资金。钱不多不少,刚好是正常人家能够过上小康生活的水平。只是他妈的赌瘾越来越重,重到每月打过来的这笔钱再也还不起高利贷,宁非每天放学去饭店洗碗擦盘子,半夜去夜店卖酒,清晨去宾馆换床单,仍旧支撑不了他们俩人的生活。
可宁非不叫苦,冬天洗完碗搓着手的时候没叫苦,半夜哄客人买酒自己陪笑的时候没叫苦,清晨给宾馆换恶心的床单时没叫苦。因为他都会在给手上冻疮哈气,在夜店里扶墙干呕,在宾馆楼梯间捶腰的时候,想起林的那句话,然后深呼吸后喃喃重复着,“宁非,你要加油。”
就这一句,会让宁非露了笑,仰头靠墙长呼气,拍拍肩膀咬牙坚挺这样的生活。
可油耗干了总会有无法行进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