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几阵秋风吹黄了校园里的银杏,卷起的落叶在校道上翻飞。学校里的游客渐渐多起来,特别是银杏道上,随处可见举着长|枪短炮在拍照的人,到旧式建筑附近取景的新人络绎不绝,阳光晴好的日子情况更甚。
在外地念书的老同学来到北京,必定要找单钰博。他有车,只要不限行,他可以带他们到绝大多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玩。但单钰博的学校本身就是个旅游景点,金秋时节招待老同学时,在大礼堂附近走几遍,时常能够看到在银杏树下拾果子的小孩子和对着镜头幸福微笑的情侣。
拍婚纱的人大多有一个惯例,就是如果时间占线拉扯得太长,笑容会在快门按下之后的那一刻立即消失,露出一脸倦怠和不耐烦。看不出有多幸福,疲惫的表情倒是跟满天的落叶相得益彰。
他们会问起牟云笙,但牟云笙要准备比赛,基本上没有空。单钰博每次到他学校找他,他都很忙,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在图书馆的休息区啃面包。他偶尔会来找单钰博,但次数很少,每次来也都是在院馆自习然后就近食堂吃饭,晚上在学校外面的酒店开房,早上一大早骑车回学校。
牟云笙抽烟越来越凶,他原本身体就不好,到了深秋,开始咳嗽,然后喝很多的胖大海和罗汉果,可还是不要命似的抽烟。
一次,单钰博发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被烟薰出了颜色,浸在浴缸里面仔仔细细洗了很久很久,动作却渐渐慢下来。他握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牟云笙两眼放空,一回过神,就把手从他手里抽开。
那位大名鼎鼎的奖学金资助人在模拟法庭竞赛前夕来到了学校,并且莅临经管学院进行演讲。他演讲那天经管学院聚满了人,显得明理楼外头有些冷清,单钰博起先也打算去观望观望,一直只听说这个人还有这个人给学校出的钱,却没有见过人长什么样子,可是看到这阵势,便打消了念头。
“诶,过几天模拟法庭决赛听审的资格,帮你跟组织的师兄说了,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进去。”一同从楼里出来的同学开着车锁,对单钰博说道。
他也取了自己的自行车,车把一提就把车掉了个头,跨到了上面,“初赛你不看?”
“初赛算了吧,队伍太多了。我有课,还要做家教,耗不了那么长时间。”同学看他想去,给他出主意道,“我回头再问问师兄。不过关唯晨也就只有决赛会去听啊,你不是为看他?真那么好好学习啊?”
单钰博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关唯晨的打算,骑在路上,一听笑了,“当然是好好学习啊。啊,对了,那个关唯晨不是不会中文吗?他去听辩论,听得懂吗?”
同学一经他提醒,也懵了,“是哦。唉,可能是想看看热闹吧。好好学习早说啊,我把你推出去给师兄,你再去跟校队的指导老师沟通沟通,准成。诶,上哪儿吃饭去?”
“万人啊,吃完回院馆了。”单钰博还有一些作业没做完。
“这么努力?”对方瞪圆了眼睛,惊讶得不得了,“我回宿舍那边吃,约了妹子。先走了啊。”
单钰博跟同学在分岔路口道别,把车停在食堂门口,背着书包跑向了食堂。得益于成功企业人士在校演讲,这个时候食堂还没什么人,单钰博不用等待就拿到了自己的盖浇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吃完饭,收到刚才那位同学发来的消息,说一切都已经搞定。
他放下心来,收拾餐具打算先到老馆还书。在路上单钰博收到牟云笙的消息,向他确认下午是不是要去中关村吃饭。上回他们分别时,曾经提起过这个星期五要一起到外头去吃泰国料理,单钰博骑着车回消息,顺便问他吃完饭以后怎么安排。
一句“风雨无阻”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单钰博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抬起头心差点没跳到嗓子眼,忙不迭抓住了刹车调转车头。完全已经来不及,从十字路口冲出来的轿车还是跟单钰博自行车的前轮撞到了一起,恰好撞到车架上,单钰博一个趔趄掉下了车,脚跟不稳踩到道牙上,只听“咯噔”一声,连人带车都摔到了地上。
余光瞥见骑车经过的学生无一不被这场校园交通事故吸引了注意力,单钰博坐在地上,心里暗骂了一声,脚崴了。他把自行车推开,把右脚扶好来,握住脚踝摸了摸,果然错位了。
“同学,你没事吧?”司机神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跑到单钰博身边关切地问。
单钰博疼得额头直冒汗,挥挥手说,“没关系,是我没看路。”他看看那辆价格不菲的轿车,抬头对司机说,“没关系,你们先走吧,我没事。”开始有人聚过来了,单钰博只想快点化解眼前的窘态。
司机完全惊讶于单钰博表现出来的不耐烦,车是撞了人,不过事实的确是单钰博骑车时玩手机没有看路。尽管如此,这个学生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不免让人咋舌。
就在他吃惊的功夫,单钰博已经把错位的关节拧了回来,声音不算响亮,可又着实让司机看了个目瞪口呆。单钰博捡起地上的手机,单腿缓缓站起来,跳着去扶倒下的自行车,司机连忙上前帮忙,关心地问,“要不要送你去校医院?”
“不用,真的不用。”他重复着,索性进一步问,“没刮花您的车吧?”
司机一愣,这才想起来去看看相撞的地方。
这时,汽车后座的车窗打了下来,露出一张宛如雕塑的侧脸。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东方面孔,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
他在车窗完全打下以后转过头,用黑色深邃的眼睛看向尴尬扶着自行车的单钰博,单薄的嘴唇似乎已经抿了很长时间,开口时甚至显得有些迟缓。他用英语问单钰博有没有事。
单钰博很快就从旁边的议论声中知道了他是谁,顿时更是想快点离开现场――他可不想上新闻。于是他回答没什么大碍,顶多敷一下冰块就能好。
“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上车。”司机确认车没事以后,又过来殷切地说。
单钰博弄不明白,车里的人这么冷漠,怎么开车的人这么热情。眼下他也不想弄明白,想着还要去找牟云笙,他说,“真的没关系。再说,我上车了,自行车还要找地方放,挺麻烦的。”说完他唯恐司机还是抓着他不放,又扭头对车里的关唯晨说,“不然关先生给我签个名吧,就算两不相欠了。本来也是我没看路,才撞上的。”
关唯晨沉默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讶然,转眼间单钰博已经积极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本子,单脚跳到车边,把纸笔往里面递。
他审视着车外笑着的青年,审视了足足三秒钟,才伸手拿过纸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关先生。”单钰博看了一眼,非常漂亮的铜板体。
关唯晨问,“你叫什么名字?”
单钰博把纸笔放回书包,闻言一愣,回答道,“Clive.”
他微微侧过头,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份思量。
出于直觉,单钰博迎上了他的目光,但很快又避开了。他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自行车,确认还能骑,就坐了上去。
“还能骑车吗?”关唯晨问。
单钰博对他笑笑,“OK.”
在旁边围观的学生趁着车还没开,有个别激动地上前来求要签名并且和关唯晨说上几句话,司机眼看情况要往预期外的状况滑去,连忙上前去谢绝热情的学生,又钻回车里把车开上路。
单钰博另一边脚使不上力,蹬车的动作显得很滑稽,骑得也很慢。他犹豫过后还是往校医院的方向骑,拿出手机给牟云笙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出了点小状况,恐怕自助餐要晚些时候才能吃了。
那辆载着关唯晨的轿车很快就从单钰博身边经过,彼时他还在单手骑车,跟牟云笙打电话。也许是心虚,在车经过身边时,单钰博鬼使神差地往车窗看了一眼。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车里的关唯晨,因为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他,自己也在被他注视着。
单钰博还在校医院里敷冰块和缠固定胶带,牟云笙已经急匆匆地到来了。
“你搞什么鬼啊?”他站在门口,迎头便说。
给单钰博缠固定带的小护士看到牟云笙,惊讶地看看单钰博,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工作。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没看路,撞到车了。”单钰博满不在乎地说着,抬眼看到小护士凝眉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牟云笙进门,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右脚,见到没有肿得很厉害,就松了一口气,“不是非常严重。”
“我现场就复位了。”他耸肩,结果又被小护士瞪了一眼。
牟云笙的书包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装,被他提在手里。单钰博好奇问道,“你书呢?”
“都在图书馆里啊,没来得及收拾就跑过来了。”牟云笙等他包扎好,说,“行吧,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