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2004年的新年伊始,《南方周末》报刊发表了一篇令人印象深刻、热泪盈眶的新年贺词,写得特别好,储老师还特意在课堂上组织学习过。
标题叫《这梦想,不休不止》,里面有段话特别振奋人心,似乎无论放到哪个年代都让人动容。它说,“这个国家不正是大家的国家吗?我们用真实架一座桥,让言说者不空谈,让主事者不麻木,让刚烈者不偏激,让脆弱者不沉沦,让大家知道大家的心事,也知道自己的方向。”
储老师还一字一句地摘抄到了黑板上,认认真真地念着,像是在孩子们心上种下了一粒种子。
但其实令当时的他更动容的是开篇那段,“候鸟掠出线影,年轮添了新纹;我们大声地问候亲友,也默默地思念远人。”
因为,那个新年他终于鼓起勇气见了一位远人。
秦海到的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春运的火车站人潮拥挤,储良辰就这样撑在伞站在出口等着。
其实在地图上他们的直线距离很近,只是隔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坐汽车要辗转整整六个钟头。储良辰在等待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首老歌,“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储良辰理了发,穿了一件新的大衣,甚至连指甲都修剪过。所有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过得还挺好。
因为秦海就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出站的人很多,彼此拥挤着,只是储良辰一眼就看到了淹没在人潮中的秦海。就像他唯一一次坐渔船去海岛时,自己也是这样一眼就看到了码头上的那个年轻人。
秦海走到他面前时,储良辰叫了一声,“哥。”
“小辰好。”
秦海接过他手中的伞撑着,雨水滴答打在伞面上,两人竟一时无话,最后还是储良辰开口问道,“坐了多久车?”
“不久。”
“嗯。”储良辰知道按时间推算,秦海天还没亮就出发了,“什么时候回去?要找个招待所吗?”
“不麻烦了。”秦海把伞偏向储良辰,说,“傍晚的车,回去还有事情。”
“嗯。”
储良辰伸手叫了辆车,心想原来见的这一面剩给自己的时间也不过一顿午饭。
下雨天没什么地方去,储良辰索性带秦海去了一家茶馆,可以慢悠悠地聊一天的那种。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壶冒着热气的铁观音。
“家里人呢?“秦海笑着问他。
“老婆带女儿回娘家去了。”
秦海替储良辰倒上茶,又问道,“女儿长得像你吗?”
这一壶铁观音泡得有点浓,储良辰压着舌后根的苦味说,“他们都说集合了爸爸妈妈的优点。”
“小辰没有缺点。”秦海接了句。
储良辰却笑了,“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
“都老了。”秦海看着储良辰又问道,“是双胞胎吧?长得像吗?”
“像,姐姐文静点,妹妹要顽皮。”
“嗯。”
秦海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个小海螺,又附上两只红包推给储良辰,“送她两玩玩。”
储良辰推却了红包,却收下了小海螺,他下意识地放在耳边,但大概是因为小,大海的回声很轻很轻。
因此,他不满足地问秦海,“那我有礼物吗?”
“有。”
秦海笑着拿出一只更大的,因为储良辰在电话里提到过几经搬家,原来那只海螺已经不见了。
储良辰不知道秦海是怎么找到的,这只海螺和原来那只长得一模一样,米白色的螺身,规则的花纹回旋着。
他放到耳边,果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谢谢。”储良辰小心翼翼地收好礼物,说,“我都没准备什么,只能请你吃午饭了。”
“好。”
两个人随意吃了点,储良辰又问道,“哥,你文章写了吗?”
“写了,不过投稿被退了。”
“哦,那看来文笔是退步了啊。”储良辰笑他。
秦海嗯了一声,替小辰夹着菜,又听到储良辰轻声说,“那你继续写,不然明年我不见你了。”
“好。”秦海答应了。
这淅淅沥沥的雨下到傍晚总算是停了,而秦海也要走了。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就够了,不要留宿不要再相处,只是在候车厅储良辰终于忍不住了,他哑着嗓子对秦海说,“哥,你抱抱我,可以吗?”
候车厅人来人往,秦海看着红了眼的储良辰,紧紧地抱他入怀,他抚摸着小辰的头发说,“都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还哭?”
“哥,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储良辰把头埋在秦海肩头沉闷地说,“你那时候是不是根本没有结婚?你别骗我了。”
秦海点了下头,然后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一片。
“哥,你痛吗?”
“可我痛死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