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大夜弥天(一)
“封”字一出,手中法印倒扣而下。
如同种子落入土壤,顷刻发芽。
以叶夙为中心,一株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枝干疯长,藤蔓密绕,无数片春叶生出来,竟都是以禁咒法印筑成。
长好的枝蔓迅速脱离本体躯干,与问山结下的第一道封印相互缠绕,形成千万条紧箍禁咒,铺向月行渊的裂缝上。
时隔二十年,游离于裂缝内外的浊气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不得不集结所有力量反抗,一时间,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月行渊,还是二十年后的昆仑,都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巨响,如同群山低吟,海潮倾覆。
在场诸人莫名感受到了危机逼近,无不惊骇四顾,姜宁宁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太君,怎、怎么了?”
姜家这些守山人都太年轻了,姜簧却是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妖乱,耳畔的巨响她曾听过一次,成了她后来二十余年的噩梦:“浊气喷发。”
听得“浊气喷发”四个字,周围的人脸色一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纷纷出声质问:“浊气喷发,怎么可能?”
鬼坊主满不在乎地道,“溯荒封印压制浊气,感受到威胁,浊气自然会反扑,二十年前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原来是这样吗……”一旁,楚望威听了鬼坊主的话,心想。
虽然已有猜测,直到今日亲眼所见,一切的因果才得以印证。
难怪了……难怪问山会在妖乱的半年前找到他,告诉他半年后,将有溯荒现世,请他去找那凶镜碎片;难怪任凭他如何追问,问山都不可能多说,因为他对自己的抉择也没有把握。
“明知封印会引发妖乱,赔上性命,最后只赌一个自己的对错。问山啊问山,原来这么多年,你是一点没变。”楚望威在心中叹笑一声。
片刻间,苍穹浓云翻滚,不辨日夜,已经龟裂的大地张开数里巨口,吞没周遭的断山乱石,昆仑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无尽泽这一带几乎被夷为平地,地壳拼命挤压,把藏在沼泽深处的浊气裂缝拱向地面。它是惨白的椭圆,上覆丝丝游离的黑气,远望过去,就像一只异界鬼眼,隔着层层溯荒印,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人间。
这是在场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异界裂缝,一时间恶寒遍布全身,惊惧兜头淋下,不敢想象这样的裂缝还有两处。
与之同时,无数传音符飞来昆仑——
“家主,栖霞村附近的妖山有异动,可要集结门中弟子前往?”
“长老,涑水南岸群妖躁动,掌门已前往查探——”
“沧溟道中似乎有妖斗——”
“东海一处岛上惊现凶妖祸,好在岛上居民已在半月前被驱离,驱人者似乎来自景宁奚家……”
听到传音符的消息,修士们彻底乱了,“浊气真的喷发了,怎么会?”
“难不成适才这样一番大动干戈,竟是为了这样的结果?”有人愤愤不平,“枉我从来景仰问山剑尊,一直相信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没想到他竟真是妖乱的罪魁!”
“仙盟不是好东西,看来问山和他的徒弟也是一丘之貉!”
杂乱无章的吵嚷声中,还夹杂着一只奚家的传音玉鹤,花谷的声音比起其他人要镇定许多:“少主,属下已按您事前的吩咐,令栖兰卫在东西南北四方布下防御阵法,另外,家主亲自带了几位长老前往沧溟道百里之外,结下结界,以阻妖乱。只是,这次的妖乱似乎比预料中更为严重,栖兰木根被毁,栖兰术的威力也大打折扣,花谷已派遣使者向各方寻求增援。”
奚奉雪听了花谷的话,稍一沉吟,高声说道:“请诸位听我一言!诚如诸位所见,封印落而浊气发,浊气发则妖乱起,想必此时此刻,诸位对二十年前妖乱的根由已心知肚明。正如奚家今日站在了青荇山一边,我相信你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偏向对立面,认为问山剑尊是错的,毕竟这浊气,只要你不招惹它,它便暂与我们相安无事。眼下时间紧迫,我难与诸位分说对错,关于溯荒印与妖乱,其中有许多古往由来,此刻也来不及说清说明。但我想告诉诸位两点,其一,这浊气裂缝,诸位都看到了,以它的蔓延速度,若无溯荒封印的压制,至多百余年,人间将被它吞没;其二,即便我们不招惹浊气,那些心存恶念的妖便不会吗?数百年年来,因此而死的修士还少了吗?<
“蚕食也是“食”,温水煮青蛙一样会死。我今日我们既看清真相,就不该苟且,我等玄门中人,寿数长久,百余年倏忽便至,与其在百余年后面对一个必死的结局,不如庆幸当年问山剑尊为今日的我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因此,我请诸位暂且放下这些年对问山剑尊的怨恨,勠力同心,共渡劫关!若有人手富余,便将人力借给奚家,若自认能独当一面,便留下来,全力襄助青荇山!”
奚奉雪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话若在誓仙会上说出,修士们未必有耐心听下去,可是这场诸人都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们有的是从伴月海赶来的,有的甚至根本懒得去那劳什子的誓仙会,对当年的对错本来就存了一丝疑虑,眼下听完奚奉雪的劝说,虽不能立刻判断对错,倒也不像方才那般过激了。
无数传音符还悬停在半空亟待示下。
储江绪笑道:“适才还道为何一直未见到凌芳圣,原来早也赶到沧溟道了,奚家家主大义,我等佩服。”她向奚奉雪行了个礼,说道,“我已传信天玄宗掌门,调派宗内全部人手,任凭奚家差遣。”
松柏道人讪讪地,“小松门没什么富余的人口,只能传信给之前涑东会盟几个相熟的门派,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判官看一眼楚望威的脸色,招来奚家的玉鹤,唤道:“花谷。”
花谷一凝,恭谨道:“判官大人?”
判官道:“黑白无常已召集鬼差在山阴待命了,你那边人不够,可以叫他们帮忙。”
奚楚两家嫌隙颇深,这事不少人都知道,眼下楚家甘做表率,其余人等也不再犹豫,纷纷传音。
狸猫妖帮不上忙,本来与初初一起守在阿织身旁,忽然,他的猫耳动了动,在吵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抬头望去,双目顿时圆睁,拽住鬼坊主的衣摆:“主人,那边……”
鬼坊主早也望向他所指的方向——
苍穹高处,那个被无间渡搭建起来的时空桥梁已开始寸寸崩裂——泅渡时光、逆溯往昔,本就是违背人间法则的。叶夙纵然能利用白帝剑欺瞒天地,可由他所下的溯荒印与二十年前问山的溯荒印缠接上的一瞬间,他的行踪便彻底暴露了。彼岸时空容不下这位不速之客,于是天地扭曲挤压,要将他放逐界外。
两片时空相互碰撞,接轨之处释放出宏大而诡异的灵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灵波侵蚀,灵波不伤人,却如一片颠倒的时间海,让人一忽儿如回儿时,一忽儿又见终日。
众人迷失在灵波中,对时间彻底失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渐平息,奚奉雪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抬头望去,就见二十年前的月行渊不见了,时空的桥梁也不见了,苍穹高处只余一道闪烁着微光的裂痕,如同漩涡的尾影。
一抹白衣身影被裂痕吞吐而出,尾影随即消失。
即便有定魂丝,历经这么一番时空撕扯,叶夙的身魂也布满伤痕,他从高空直坠而下,险些就要跌落无尽泽,好在泯及时从剑鞘中钻出,化作人形掺扶住他。
奚奉雪飞身上前,问道:“没事吧?”
叶夙摇了摇头。
一场异界来回,身上的力气几乎被抽干净,耳畔回响着时空崩塌的杂音,遑论他还下了溯荒印。
其实,种下一道溯荒印已足以要他的命了,然而身处二十年前的异界,根本不允许他过多地使用自己的灵力,好在他身上藏着融聚了青阳氏十二代传承的灵血,落印的大半灵力都是从灵血中摄取,加上白帝剑帮助铺设结印所需的“灵云”、“灵壤”,他竟能保有余力回来。
无尽泽已变作深渊,惨白裂缝如同渊地之眼,正与溯荒印死斗。
叶夙隔着深渊,朝另一头望去,目光正好与端木怜和九婴对上。
适才他逆渡时光,无尽泽上方充斥着扭曲的时空之力,这一人一妖没有挑在这个时机,贸然对修士们出手,堪称谨慎,可是眼下时空风暴已经平息,浊气崩发,他们仍旧按兵不动,难道是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