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降
鹤山被宝宝踹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江容远已经起了。他站在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让仆侍帮他穿着衣裳,看到鹤山醒了,赶紧掂着衣袖走过来,把他扶靠在自己肩上:“怎么不多睡会?宝宝闹你了?”说着他用手轻柔地揉着鹤山的肚子。
鹤山迷蒙着眼,“唔”了一声,缓了好一会,摇摇头,又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不碍事。”江容远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鹤山推了推他:“快去吧。”虽说今日是大年初一,但由不得江容远清闲,燕郦刚平,将士们方才回归,大事小事都容不得耽搁,还有许多礼节性的事宜等着他去做。江容远摸了摸他的头,把人塞回被子里,才复而回去穿衣洗漱。
临走之前,江容远又折回去瞧了瞧鹤山,却见他捏着被角、闷着头、眉头紧皱、痛色难忍,吓得他面色一白:“是不是要生了?”
发硬的肚子慢慢软下来,阵痛缓了过去,鹤山喘了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容远有些着急:“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了?”
鹤山反而轻松地笑了:“太医都说月份大了,偶尔的阵痛是正常的,你慌什么?”
江容远不敢苟同,鹤山的肚子马上就要进入九个月了,小家伙哪一天来报道都是指不准的事情。鹤山按住他的手:“你快去忙你的吧,就算真的要生了,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太医产婆都在呢,放心吧。”
“那……你起了之后就喊太医再来瞧瞧。”江容远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唠叨。”鹤山难得流露出调皮的神色,也让江容远稍稍安了心。江容远飞快地在他发顶亲了一下:“祝小鹤和宝宝新年大吉。”换回鹤山惊诧羞涩的眼神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鹤山抱着被子,闻着被子上江容远残留的信息素的味道,嘴角噙起了笑容,又再次陷入了睡梦中。只是天大亮的时候,他又被闹醒了。
鹤山不适地扶着床头的栏杆坐起来,肚子一阵一阵紧得疼,纵使鹤山平素难得展现柔弱,此时也禁不住“嘶嘶”地低吟。手在肚子一圈一圈地安抚了好一会,疼痛才平歇。忍过一阵痛,鹤山只觉得浑身疲累,坐着也不是很舒服,索性喊了流云来,服侍他起身。
新年新气象,流云也穿上了簇新的衣裳,戴上新银首饰,笑意盈盈的脸上喜气洋洋:“祝郎君新年大吉,万事如意。”昨夜没有守岁,新年的吉祥话语都留在了今早。流云嘴巴甜甜的,鹤山也不禁笑了,给她递上了备好的红包,又给其他人依次发了红包。
发红包一下子让殿里热闹起来,今年的栖霞斋俨然是宫里最热闹的宫殿。
大年初一的早晨总是不得安歇,流云伺候着鹤山簇新的华服,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走出寝室:“郎君,一些朝中命妇前来贺岁,要见见吗?”
大年初一各位大臣都需携家眷入宫贺岁,现在鹤山俨然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人人都得向他请安。强撑着应付了一盏茶的时间,鹤山就有些吃不消了,肚子不时地疼一阵,他又要保持着坐姿,只能将身子半倚在扶手上才好受一些。看他脸色不佳,那些个夫人们也没多叨扰,识相地告退了。
只是还没等他喘上几口气,又有人来报说新的一批贺岁的来了。流云看他脸色不好,担忧地说:“要不要让他们先回去或是等一会?”鹤山揉着肚子缓了缓,还是摇摇头,大战刚歇,正是国家最需要大臣们力量的时候,他不能驳了这些命妇们的面子:“请他们进来。”
命妇们人数不少,来得隔三差五的,零零散散的,总没个尽头。一位老臣的夫人上了些年纪,人又热情,一直在给鹤山传授育儿经,说了快一个时辰。鹤山起初还笑脸相迎,颇有些兴致地听一听,但时间一长他的肚子越来越不对劲,不过一碗茶的时间他的肚子就疼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难熬,肚子仿佛有千斤重,他快坐不住了。鹤山白着脸,想要喝口茶缓缓心中的闷气,但肚子猛然一紧,像是把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痛感让他手上一软,“啪”的一声杯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郎君!”流云一直站在鹤山身后,直接惊得跳起来。鹤山半趴在扶手上,眉头紧皱着,咬着唇把痛呼咽了下去。流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鹤山良久才慢慢直起身来,流云赶紧扶着,给他又垫上一层垫子。看着下面惊慌的命妇们,鹤山摆摆手,虚弱地说:“无事,这几日孩子闹腾得……”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位夫人颤抖着声音,憋着一股喜悦,问道:“郎君莫不是要生了?”
江容远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会见此次出征的将军们,刚为他们上了茶,夸赞的话才说了一半,手中的茶杯猛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将士们就看见刚才还气度不凡的皇帝皇上毫无形象地转身就跑,甚至脚下还差点摔个趔趄。
江容远一边懊恼自己的不在意,一边又担心不已,他火速赶到栖霞斋的时候,鹤山正由流云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江容远挥挥手,流云笑了一下知趣地退开,换皇上搀扶着。
看到江容远来了,鹤山安心地把自己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事情都忙完了?”
“交给大臣们去办了。”江容远一点办国事的心思都没有了,紧张兮兮地瞧着他,“小鹤你还好吗?疼不疼?身上的伤怎么样?还走不走得动?要不要歇一会?还是喊太医再来瞧瞧?”
“一切都好,太医说多走走有好处。倒是阿远你,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鹤山好笑地看着江容远掉智商的样子,幸福感油然而生,待孩子出生他就真正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从小一直向往着的家。
说到此江容远苦起了脸:“这几个月担心国事担心你,孩子的名字倒真没好好思索过。”江容远搀着他小步小步地走,看着他的肚子又低眉,“不过,你这么好,他这么好,不知道什么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
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福和期待,他和鹤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地坤、天乾还是常人?它长什么模样呢,会不会有和小鹤类似的眉眼呢?它会是什么样的个性呢?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际遇呢?它……
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江容远蹲在鹤山面前,摸摸他的肚子,又将耳朵贴了上去。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似乎听到了小小的、细细的心跳声。心中柔情荡漾起一层层的涟漪,江容远亲了一口鹤山的肚皮:“宝宝快点出来吧,可不要太折腾你的母父。”
鹤山肚子里的宝宝倒是个乖巧的主,慢吞吞地享受着母父肚子里的最后一点时光,时不时踢上两脚,又不着急地歇一会。
孩子不慌不忙,也让江容远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几分,他陪着鹤山吃了午饭,又护着他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会。趁着他休息的时候,江容远又抓紧处理了一些事情,对于政务他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皇帝的担子压在肩头才知道有几斤几两,他担着的是大家也是他的小家。轻言轻语地和侍卫吩咐了几句,江容远扭头发现鹤山已经醒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坐过去帮他揉揉腰:“又疼了吗?”
鹤山摇摇头,扶着他的肩要坐起来。鹤山是个能忍的性子,要不是他面色不佳,额角沁出的汗打湿了鬓发,江容远也许会被他骗过去。江容远有力地支撑着他,在他腰腹上颇有手法地揉捏着,江容远偷闲和太医学了一手按摩手法,时常帮他推拿推拿、缓解缓解身体的酸痛。鹤山微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喘息,听江容远轻斥了一句“小骗子”。
温情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太阳偏斜的时候鹤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江容远握着他的手,释放着信息素安抚着他,信息素虽然没有止疼的作用,但能够给予他一丝安心和依靠。鹤山像抱住一块浮木一般死死地攥住江容远的手,身子蜷缩着,咬着唇,死扛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小鹤,实在受不了喊两声也好啊。”看着他闷着声忍痛,江容远心疼万分,却又不能替他分担一二。鹤山全身汗涔涔的,却还是向江容远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鹤山的腿间淅淅沥沥洇开了一滩水渍,羊水破了。
鹤山后背及肩上的灼伤虽然好了,但是新生的皮肤却是脆弱万分。担心生产会让新生的皮肤裂开,太医建议他跪趴着生产。什么产房血腥之地不宜进入的话语,早就对江容远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直接脱了鞋,跪在了床上,让鹤山扶住他的肩面对面跪着。
“郎君,您看向您的肚子,哎,痛了就向下使劲……”鹤山抓着江容远肩膀手指捏得青筋暴起,闷哼着用力,但坚持了没几秒又气喘吁吁地力竭。江容远给他顺着背,时不时轻吻一下他的发顶,给他打劲。
汗水迷蒙了鹤山的眼,世界是寂静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肚子里仿佛是有一把钻头,锲而不舍地要从内部把他的身体劈成两半。痛楚让他的大脑一片空茫,鹤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吗?可是他才刚刚体会到一点苦尽甘来的甜……
一滴泪珠混在汗水里悄无声息地滴落。以前被亲生父亲算计、被成婚后被冷落、被皇上众目睽睽之下赶出寝室……他都不曾这般脆弱过,现在如此娇弱不过是因为有了阿远。九五之尊,何曾跪过谁,现在却跪在自己面前。
他,沈鹤山,何其有幸呢?
下唇被咬出一丝血腥,鹤山突然抬起头,摸摸江容远的脸,叫了声:“阿远。”
“怎么了?”江容远立刻回握住,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鹤山的手汗涔涔的,还有些冰。
鹤山难得露出依恋依赖的一面,有些撒娇地蹭蹭他的手,很快又气喘吁吁起来:“阿远,……”
难耐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世界里终于亮起了破晓的曙光,这个慢性子的孩子最后还是赶在午夜之前出生了。鹤山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他只记得他听见孩子的啼哭时,有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个没出息的皇上又一次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