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提前被告知妆面后的人,听或看便如坐针毡了。
迟楠知道他是什么人,见杨贵妃醉眼迷离,徒增悚然。
“摆驾――”台上人宝相庄严,袅娜步来,摇扇唱起四平调。
听着听着,咂摸出一点趣味。
眼前的贵妃满腔心事,却大片大片唱月亮,比嫦娥。
诗经时代讲究比兴,撑个含蓄千年至今。
方肆懿是含蓄的人吗?初初见面,在土匪窝狠干了他一场。
要他怎么不恨。
金鲤鱼长空雁见了贵妃心折,可迟楠不是个物件,心肝健全,是个痛觉发达的大活人。
“且住――且住――”快到醉酒的关头了,鼓点擂快,胡琴转急。
日子不像胡琴,可以紧紧地拉。
纷至沓来,熬着呢。
第一杯,太平酒。
连天枪炮,百姓流离,纸币滥行,哪来的太平。
第二杯,龙凤酒。
龙和凤才呈祥,二龙戏珠,白白你死我活的份儿。
第三杯,通宵酒。
何人与他通宵?拼了满朝文武不分昼夜所造,得他赏饮区区几盅。
何人够格与他通宵。
人生在世如春梦,当做一场春梦吗?多轻易。
只是有缘有故的恨,从来不能轻易释然。
折子戏到了场终,迟楠惊觉泪流满面。
为的不是拈酸吃醋的杨妃,他哭自己。
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哭哭啼啼不好看。
摸出手帕揩泪的当儿,笼中鹦鹉通人性般叫道:“楠楠,爱楠楠。”
他愣住。
原以为的叹息,竟是个爱字。
“爱楠楠,爱楠楠。”
这下免不了大哭一场,哭时运不济,哭命途多舛,不在当下罢了。
戏院上来一名小厮,脸上挂着重复使用的笑容。
他们的笑容不会旧,迟楠却得一次性发泄。
“是迟少爷吧,方老板有请您后台一叙。”
宅子内里仿园林而建,穿花拂柳,回廊九曲。
纵然十八曲也不足迟三少想明白自己的心。
动用智慧思考,方肆懿这种亡命徒,接近他带了目的,留住他也该一样。
那些巧言盟誓尽是可耻的手段。
直觉悄悄告诉他,不是。
小厮停下脚步。
迟楠走进房间,门关上。
方肆懿极不规矩地躺在太师椅上抽烟,赤脚晃来荡去。
卸了头面,油彩仍有残留,余红围拢眼圈的乌青,描重他五官,使一瞥的动作正式为凝望。
金线锈的戏服披在肩膀,里衣勉强系好。
“你见我做什么。”
迟楠把鹦鹉放到梳妆台上。
“正好,这个还你。”
方肆懿掐掉香烟,烟从口鼻散出来,托腮望他。
“不喜欢?我以为你们小孩子,会喜欢这些。”
杨贵妃的一缕香魂尚存他身,迟楠为了抵挡这种诱惑,刻意不去看。
“这鹦鹉没用,是个废物。”
鹦鹉欲鸣不平,呱呱叫了两声,没人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