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七
许叶拿了小毛毯裹住风雪满身，在人世感觉孤寒的小姑娘,给她拿了自己的睡衣,叫她快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免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出一身病来。
纪光怔怔的抱了衣服进浴室,只是许叶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见她出来，心里想着,这大冬天的，不是因为浴室门窗紧闭而里面晕过去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敲了几下浴室的门,没听见声音,又抬高点声音唤：“小光，小光,洗好了吗？”
还是没有声音，她又说：“我进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她推开一点门缝,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往外散，染白了她先前看书时带的近视眼镜,因着看不清楚,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等镜片上水汽散了,才看见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水亮的大眼睛仍不住的往下落泪，眼角红的像小兔子。
那是许叶第一次见纪光哭,一颗颗泪珠像晶莹剔透的珍珠，无声无息的滚落，她眼中蕴着热泪看着她，沉默不语，许叶知道她此刻是多么需要她，她心里面一阵钝痛，暗自在心里面下了决心，反正她以后也不想结婚，就这样看顾着纪光长大就很好，她再也不想看她不出声的流泪了。
她拿了个矮凳在浴缸边坐下来，解了纪光还一直扎着的长头发，柔柔的叹了一句：“头发湿成这个样子还不松下来洗洗，我看你以后老了得经常偏头疼。”
纪光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自己心间那一点哭腔给压下去，哑着嗓子说：“嗯，我知道了。”
即使这个时候，不管她心里有多难过，只要许叶说什么，她还是那个听话的小姑娘，只是她越这样就越让许叶心疼。
于是许叶不再劝说她，自己拿了个杯子往纪光湿漉漉的头发上浇了一些热水，把她柔顺黑直的长发放在水里面，又拿了洗发水，挽起来袖子，给她洗起头发来。
纪光顺着她的动作，也不再抱膝，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有一点害羞，可是她享受此刻的温暖，没有出声。
许叶边给她洗头发，边和她说：“我这里没有牛奶了，明天去超市多买点，你不是要喝高钙的吗，我们买多点，不过现在你这两年岁数到了个子长得快，比我高不说，比冷墨好像也还高一些了。”
许叶其实是故意在她面前提及冷墨的，果然年纪轻的小姑娘气性大，纪光哼了一声，又装作毫不在意的说：“我早就知道自己比她高了，跟她那个小矮子有什么好比的，长得就跟小学生一样。”
许叶失笑：“我还没见过像她那样一米七高的小学生。您老这气劲可真不小啊。”
纪光似乎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嘴硬的说：“你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说她是二十多岁的老师谁信啊。”
这下还没等许叶开口调侃她，纪光就想起来冷墨那身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和马甲线，暗自握了握拳，哼，老女人，总有一天我也去练身体，让你打不过我。
许叶给纪光洗完了头，看见小姑娘那分悲恸的心思稍微淡了一下，想着小孩子就是容易从悲痛里走出来一些，放下东西对她说：“你再泡会，去去身上的寒气，我出去给你煮点生姜水。”
纪光有点失望，想开口唤她：“你……”你要和我一起洗澡吗？
许叶听见一点儿声音，回头看她，等着她说完，可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许叶出去了。
其实许叶平日里不下厨，虽然这两年纪光经常过来她家，也都是许叶带着她出去玩和吃东西。只是今天这么晚了，不给她驱驱寒，许叶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她在冰箱里找了很久，才找出来生姜，笨拙的削了皮切碎了，放上红糖一起煮了。
她低头看见纪光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地上留下的水渍，想着她衣服都被雪水给浸的湿透了，就抱着她的衣服去了阳台，把外面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洗，只是女孩子贴身的衣服还是手洗的好。
于是纪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许叶在阳台上给她洗她的白色少女文胸，明明是很冷的冬夜，她却忽然升起一阵热来，耳膜好像都传来咚咚的声音。纪光犹豫片刻，走到阳台门前对许叶说：“许老师，那个……那个我……自己来就行。”
许叶嗔她一眼：“这里有点进风，大冷天从浴室出来就站在这里，明天得发烧了，快进去。”
纪光磨蹭着不动，许叶看了看她红透的脸颊，也不知是在浴室里被水汽给熏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而染出来的。可她心里面既然做好了照顾她的准备，就真的不会在意这么多细节：“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丫头平时不是和我亲近的很吗，帮你洗件算多大点事。”
纪光还是受不了：“我……”
两人还在说话，厨房里却传来一阵糊味，许叶一下子想起自己还在煮的生姜水，一下子放在衣服去看，发现早已经煮了沸腾冒烟，甚至锅底都微微有点糊了。
她皱了皱眉，想要倒掉再来，纪光却制止她：“我冷的受不了了，现在就想喝。”
许叶无奈，给她盛了一碗，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她又不听劝的回去把衣服洗完，回来的时候手指尖都红通通的，还泛着点因为泡水太久而起的皱。
纪光把生姜水喝完，看见许叶手指那么红，一把握住她的手，捧在手心里呵了口气，边抱怨着：“不听话，说了我自己来的，你看你手冰的。”
许叶带着几分宠溺看着她：“看你这口气，小大人似的教训我呢。”
纪光觉得自己的手捂不热她的手，正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嘟囔不清的说：“煮的个汤都能糊，你个大人还不如我呢。”
许叶拖长声音：“你说什么？”
纪光立刻乖乖的说：“我说以后你不要下厨了，要不然把家里都给烧了。”
许叶扬眉：“还挤兑我起来啦，你真是长本事了。”
纪光不再说话了，讪讪的吐吐舌，又低着头给她暖手，许叶其实一点儿也不生气，她活泼点，有生气点，有个年轻女孩子的样子，多好。
纪光在许叶家里住了几天，许叶也不敢问她家里还有没有亲人照顾她，只是陪着她，逗她笑，让她开心，让她忙碌起来，没时间去伤心。
只是再过几天，到了纪光外婆死后的头七，纪光要去墓地，许叶因为要上课，只能让她一个人过去，等会再过去接她。
只是因为下雪，路上堵车的厉害，许叶过的时候，天色已经都黑了，她想着纪光是不是可能已经先回去了？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城郊墓地。
这里是很多人死后的所在，于这小小墓地里长眠，再也不能给活着的人一点温暖了。
许叶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因为雪一直在下，也看不出先前有没有行人的足迹，她只能自己走出一条路上。
寒风呼啸，寂静的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透骨的寒与凉，许叶晃了一圈都没看见纪光，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想着是不是回去看看。
可是她又不太放心，多绕了几个弯，左右前后的看，才在离正门很远的僻静地方看见了她的小姑娘。
那个笑起来很温暖，又有点羞涩的小姑娘，她在寒冷的冬夜，在荒凉的墓地里抱着冰凉的墓碑，脸颊都贴在上面，背影里透着说不出的凄惶。
天上阴云沉沉，一直在落雪，她还是没有撑伞，身上慢慢落了雪，仿佛要与世界同眠，只有墓碑上面伸出来的一小片石头给她脸颊挡了雪，好像是她已经离世的亲人还努力看顾着她。
许叶跌跌撞撞狂奔过去，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后悔怎么就不知道请假陪她过来。纪光转过头来，眼角虽然有点红，倒是没有落泪，不知道是在漫天的风雪里落的泪都成了冰，还是已经伤心够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许叶看她神情都有些呆滞，脸颊因为贴在冰凉的墓碑而有些发青，她伸手揉了揉纪光的脸颊，她心里面难过的都要落泪：“别追了，傻孩子，你这样，你外婆在天上都不会安心的。”
纪光小猫般的在她怀里蹭蹭，真冷啊，冷的她都要冻僵了，跪在这里时间久了，连膝盖都有一些发麻，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忘了，心里面把她放在心上的唯一一个至亲之人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等着她回家了。
那么此刻，即使她死在这样的雪夜里，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可是，不是的，下一刻她就被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馨香的怀抱里，汲取着她的温暖，那份暖意仿佛源源不断，她干枯的心田仿佛又滋润起来，忽然之间再也舍不得这尘世了。
是啊，还有她，她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死了，许老师还是会有一丁点，一丁点的伤心的吧，她会想念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