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 玻璃人 - 小昀山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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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程姜种的那朵花开了。

细小的金盏菊在月色下绽放着,起初只开了一半,但他再一细看,分明已经开成了一个圆盘。他碰都不敢碰它,只感到胸中扑地窜出一星小火花,被月色扑灭了一半,但紧跟着又窜出第二星来。程姜手足无措地站着,身体僵着,唯一会做的就是看。看花开了,明天就拿给沈霁青,看看他会说什么。

明天会开得更好的。

可谁知道这花明天会怎么样?他以往的经历涌上来。明天说不定就又死了。只有今晚是稳妥安全的。

那几星火花冻在他身体里,扭扭捏捏地窜不出来。他咽了一口气,动作温柔地把花盆抱在胸口,猛地后退几步,手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向后打开,他退到了漆黑的走廊里。

火星向前飞跃出来,他终于不必再压着喉咙呼吸。

程姜转过身,望着走廊另一端的方向沈霁青紧闭的房门。

*

在整座房子里,沈霁青自己的房间是最静谧,最冷清的一个。也是因此,当听见房间外面有人敲门的时候,他起初还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从房子外面传进来的声音。那敲击声不太稳定,先是有些重地连续敲了三下,随后弱了一些地敲了中间有短暂停顿的两下。敲到最后,那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是一个人在以手不吃力的皮肤而非骨节处敲门。

他凝神停了半晌,终于坐起来,开了灯,光着脚板坐在床沿又听了一会儿,才走出去开门。

是程姜站在外面,离他房门一米多的距离,两只手里抱着一个土盆。盆里纷杂地伸出几根叶子,中间簇拥着一朵橘金色小花。大概是看见沈霁青还穿着白天在家里穿着的家居服,他似乎松了一小口气,但还是有些局促地问:

“你还没睡下吧?”

“几点了?”

“快要十点了。”

“还早着呢。这个是……”

“金盏菊。”程姜说,把花盆微微举起来,“送给你。是我冬天的时候种的,刚刚才开花了。你看,所谓“五行缺木”果然不是真的吧?”

沈霁青先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但正好程姜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开,他的手便压在了对方的双手上,两人就这样僵立着。程姜的手有一种带着凉意的温暖。他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手里的橘黄色小花顶端浮着一层生机盎然的光圈,像是火苗里颜色最亮但实则并不烫手的那一环。

沈霁青垂下眼睛去看着那花。

其实早就认识那是金盏菊,但他低头的时候,却觉得这花和他以往见过的那种不一样。这些花瓣是最纯正的橙黄色,花蕊里有一件东西在明晃晃地跳动,像是齿轮。他只是偏一偏头,那齿轮就旋转起来,带动着其他所有齿轮开始工作。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旋转,而中心齿轮的重重叠叠的尖尖的小花瓣在将什么他已经暗暗感知已久的东西挑出来放在明光之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它又出现了,比他记忆里那次更强烈也更真实。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放在程姜手背上的一根手指微微抽动了一次,又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曾经回家的时候在院子里一瞥而过的蓝色影子,大概是已经死了的矢车菊。

死的花,活的花……活了,他进到他的花园里来,好像这样就战胜了一部分的她。

*

沈自唯有过三段婚姻。

第三段是和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神秘女人程月故,第二段是和当时青春美貌的年轻姑娘柳江茵,第一段则是和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袁小婵。他的第一段婚姻使他有了他唯一的孩子,但沈霁青认为沈自唯觉得这孩子有还不如没有,毕竟伴随着他的是他最耻辱的回忆。

因为他的妻子在坐月子期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他戴了绿帽子。随后事实败露,两人劳燕分飞。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轨,因为他们年少时期一起长大,而她的新婚丈夫对她也堪称无微不至,小心翼翼。有人说她早先已经开始学坏了,也有人说她是个本质强势的女人,正因为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自觉软弱不甘,于是以出轨来寻找自我掌控感。奸夫从未出现过,最后袁小婵自己收拾东西昂着头走了,司机是个卷头发的外国女人。

不过那都是些闲言碎语,即使不小心让女主人遗留下来的儿子听见,也只剩下些模糊的只言片语。

沈霁青曾经在翻箱倒柜的时候见过一张结婚照片:红色背景下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笑靥如花,戴着造型可笑的花环的年轻女人,那是他的父母亲。他勉强辨认出男人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其他场合看见沈自唯笑过。但女人的眉眼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他翻到背面:【沈自唯,袁小婵夫妇,1982年】

他维持清醒到半夜,等玄关处一有开门声就拿着照片跑下楼问沈自唯。你看,这是我妈妈吗?

沈自唯把照片拿过来,手指掠过女人面孔的地方,沉沉地看了一眼,折起来撕了。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他坚持问:我妈妈到哪里去了?

沈自唯满身疲惫地径自换鞋换衣进门,留他站在玄关口。妈妈?你妈就是个下三滥的婊子。

他从此不再问了。那年他四岁。

保姆阿姨说妈妈在他出生前为他栽过一棵树,就在干干净净的小院边缘。可是从他记事起,那棵树就没长过叶子,枝干发黑,树枝狰狞地伸展着。他从房间窗户上看着它的时候,总觉得它上面缺一只乌鸦。然而父亲不怎么在意小院里的事,因此并不在意它。

后来他还听见她说,树大约是在哪一年冬天的时候已经被冻死了。不过沈先生不过问院子,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又过了一年,沈自唯带回来一个比自己年轻至少十岁的女人,说她是他的新妈妈。柳江茵身材娇小,笑容灿烂,穿一条小蓝裙子,显得光彩照人。她对他微笑,说这真是好看的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们举行了不算盛大的婚礼,因为沈自唯工作的关系,仍然住在这所房子里。他时不时地从窗口往下望,看见院子里源源不断地迎来一波波杂草丛生,甚至伴随着一轮的小野花――不过很快被铲除了,因为柳江茵是个花粉过敏症患者。

花粉过敏,多么奇怪的病。

好在充分具备医疗意识的人们并不为此而大惊小怪,用精妙的仪器把它检查出来,因此对患者施以宽容与同情,并积极地做好保护工作以确保他们免于遭受来自花儿的荒诞的袭击。不过她明显被保护得很好,因为即使在她死后多年,她的幽灵还停留在她住过的房子里,禁止一切植物开花。他一个人接管了房子,却也没去管理院子。

他不再从窗户往下看,因为他知道院子里什么也不会有。

柳江茵。

多少年前曾经也善良,单纯,美丽过的柳江茵;活着时像是行尸走肉,死后却无处不在的柳江茵。

可在他五岁那年她刚刚嫁给沈自唯的时候,他分明曾是真心希望自己能爱她的。

*

从鼻尖处探知到若有若无的花的气味,让沈霁青忽然回过神来。

程姜仍然维持着刚刚的站姿,见他看回来,很小心地问:

“那你高兴吗?”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抿着嘴拼命点头,如愿见对方有些羞怯地微笑了一下。他刚刚感知到的一切正悄无声息地汇聚成一条暗流,从他的胸口涌出,此时正安静地流经他的周身,让他的手指又轻轻战栗起来。他忽然很想抱一抱给他种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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