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
沈霁青睁眼前先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折叠皱在一起的厚塑料纸。他恹恹地听了一会儿,才开始分神想起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东西的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他没有死成。
噢。
什么?原来……
身体因为长时间躺着而十分僵硬,痛感也因为刚刚苏醒而有些迟钝,周围除了微弱的折叠塑料纸的声音外静悄悄的。他不是很在乎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便仍没有试图睁眼,而是尽可能地回想了一下记忆断片前最后的图像。
那画面非常奇妙:像是剪辑连贯的电影一样。
前一帧还是岸上色彩鲜明的人像,随后镜头下移,画面里呈现出色差分明的黄蓝色,又终于进入了水里。他看见从自己嘴边升上去无色的泡泡。
他当时就该自己一个人上山找地方的。
沈霁青如此转着圈地想了许久,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OO@@的塑料纸声已经停止了,随后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从他床边的位置开始响起,慢慢往床脚的方向去了。
他这才想起要睁开眼睛。
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但这不妨碍他因为久不使用而迟钝的大脑在第一时间认出来那是谁。
在看见程姜去扔用过了的面包包装纸的背影的第一眼,他先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少有的喜悦,进而又觉得活过来其实也很好。
程姜已经转过身,看见他后先是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惊喜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恍然觉得程姜又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苍白、疲惫、胆战心惊。
他看着程姜,程姜也在看着他。
马上程姜就要走过来了。
程姜,他是连接他死亡和幸存之间的桥。一起身,一开口,他就会飘离自己好不容易才抵达的宁静彼岸,回归让他逃避又留恋的现实世界。飞速飘动,从上往下,类似失重的惊慌包围了他,那是终于清醒过来后的恐惧。
他在方才的那一刹那有多么庆幸自己还活着,这时就越怨恨自己为什么还没能死干净。
*
虽然是中午,但由于天气的缘故,并没有多少阳光进来。程姜自己没有心思看书看报打发时间,又顾及着有昏迷病人,仍然秉承着节约能源的想法关着灯。
于是这时候沈霁青从躺着的角度看向他时,恍恍惚惚竟觉得他正被吞噬在一小片灰得发蓝的阴影里。
但也许程姜还不知道。
他只能这么想,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姜。
自杀是一件严肃的、耸人听闻的事情,而像他自己这样的人完全不该有这方面的动机:这与他的人物设定不相符。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屋子里上吊割腕?他之前计划得很好,觉得只要成事就一了百了,压根没考虑过他会落到“未遂”的境地来,很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往往没什么经验。
但要说第二次,他在短时间内也攒不起勇气去继续实施了。
总而言之,他这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来看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不知道多久的放空还是给了他一些喘息的余地,让他能折回去细细思考如何给这场生疏的死亡骗局收尾。许许多多想法在这一刹那闪过沈霁青的大脑,他跳跃着挥舞捕捉网,而捉到的每一个念头都在提醒他:你已经露了太多马脚了。
就算程姜现在可能还只当这是意外,但等他回过味来,肯定能意识到整件事情分明处处透着蹊跷。
沈霁青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之前还是把绝笔信撕毁了。
他看着程姜慢慢走到他能看清楚的地方来,坐在了椅子上,期间眼仁一直定在他脸上。
程姜局促不安地蠕动了几下嘴唇,才问:
“你要喝水吗?”
*
一见到沈霁青睁眼,程姜又觉得终于能安下心来,又想哭。
好在他借着从门口走到病床前的一小段距离清理了一下情绪,如履薄冰地挑了一系列“饿不饿”“渴不渴”“手痛不痛”之类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出来。沈霁青躺了许久,脸部都有点僵硬了,却仍然挤出来一个虚弱的笑容来,看得程姜觉得像是自己的肺里夹了一根针。
他不禁又想起来自己前几天翻来覆去想的问题。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但本就不完全的线索其实并无法逻辑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刚刚自杀未遂的人会在醒来后这样微笑吗?
程姜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沈霁青有任何做下这种事的动机。
如此想着,他感到心里一块空地向下陷去,但被另一股力量托住,让他可以平静理性地思考。尽管他长久地将莘西娅的自杀归咎于自己,但那一场事件同样是没有明显动机的。沈霁青,莘西娅。好像一根透明的线把两者连在一起,但又看不清线的实貌。
但是莘西娅和沈霁青又不一样。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已经是一个缄默阴郁的孩子。他几十年的困境在于纠结她自杀的具体动机,而非难以置信于她自杀的事实。可沈霁青不像一个会选择自杀的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反常的雨夜。
他已经隐隐明白那个离奇夜晚之中已经埋藏了他意想不到的真相,但仍然无法豁然开朗。沈霁青自己关于“工作上出了岔子”的理由本来就有些牵强,要说他因为这个去寻死,就更加不合情理了。
他自己总无来由地觉得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却始终苦于摸不着门道,暗地里愁得心上都结了一层霜。
程姜在网上搜索:人为什么自杀?
他一出冷湾,接触到网络或就这样搜索。几个他长期怀疑的理由已经烂熟于心:环境,遗传,疾病,让自杀者认为活着就是煎熬,生无可恋,打算一了百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莘西娅的事件,但无法解释沈霁青的:
他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但他为什么要费神思考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呢?
这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程姜也知道。
*
沈霁青又躺了半天就可以自己坐起来,见人醒了,护士也给撤了输液管,由程姜负责到楼下去给他带了一小碗菜粥上来吃。他本意是让沈霁青再在医院里观察一晚,但一听说程姜夜里陪护没法正常睡觉,他就死活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