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四回之等待
楚军包围荥阳全城后,便开始进攻。城东北角是最先崩塌的。郑人血性犹在,并不因此气馁,而是继续以死抵抗楚军。倒是楚军,攻打荥阳十七日,略显疲态。
旅见状,命大军停止攻城,并后退十里。
众将眼见郑都城屈指可下,对此十分不解。旅道:“郑人已无退路,拼死一战,我军纵赢,也必死伤惨重。用兵之道,须得刚柔并济。郑人已领略了楚军之‘刚’,现下便要叫他们知道楚军之‘柔’。”
郑人不明白楚军为什么当此之际突然停止攻城。郑坚听报,第一反应是晋军到了。
他忙派人打探,结果并未在城外发现晋兵踪影。
郑坚仍不放弃,鼓励士兵快些修复东北方坍塌的城墙,以待晋军。
郑兵修城时,不远处的一些楚兵便以郑语向他们要求放回苟琢章家人。
“我们楚国的铜王,不过奔波各国做点生意,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晋君,非要人留下炼精铜的法门。他逃离晋国,家人却又遭你们扣留。郑国宗祠灭了吗?郑人什么时候归晋人管了?跟条看门狗一样,让你们逮谁就逮谁。还自称知书达理的国家呢,一点是非都不分。”
又道:“你们还要打呢?可怜,你们倒对晋君忠心耿耿,他却未必怜你们如晋国子民。我们大王在此时停止攻城,并勒令大军后退,是给你们主君留面子讲和,也希望减少流血。你们冥顽不灵,真是辜负他的善心。”
这些话传进城内,郑兵虽仍忙忙碌碌补修墙头,心里却不无动摇。
他们修了三天城墙,未修复十分之一,旅下令再次攻城。
郑军心已散,又打了月余,荥阳失守。
晋军仍未至。郑坚彻底灰了心,在诸大臣建议下,肉袒牵羊来见楚王。
这是古礼。古代双方打仗,一方落败,这方头领便**上身,牵羊向那方头领下跪投降。现在已很少有诸侯这么做了。但郑坚做了。
当他领着众臣子,在众目睽睽下蹒跚走向旅,又扑倒在他脚下时,旅也微微动容。他忙扶起郑坚,接受了他的投降。
楚军进入荥阳,旅吩咐他们严守法纪,不许掳掠。
郑国百姓对此仅松了一口气,却并未因而对楚人生出好感。
旅对如何处置郑已有了主意。侧等楚将觉得:郑人和他们相差太大。他们投降,不过是力战而屈,一旦晋援至,他们势必又回归晋羽翼下,继续与楚作对。与其将来再出兵讨郑,不如趁此一举灭之,一劳永逸。
旅摇头道:“你们觉得郑君如何?”诸将纷纷摇头。楚人习性,很少关注斗败的狗。旅道,“郑君能肉袒牵羊,向寡人投降,足见其心志之坚。此人非同等闲,将来必有作为。如你们所说,郑与楚相差甚远,郑民必不服楚管束。楚不缺这一块地,若得之,使郑民怨楚,如抱毒瘤;不若纵之,使郑君臣感恩,如添羽翼。”
熊负羁是率先冲进荥阳城的将领。依楚军旧例,先入城的便能获享当地封邑。他颇不服气,提议道:“大王若担心郑君,何不杀了干净?至于郑民,一时不服是有的,但只需从小教导他们的孩子学楚语、习楚俗,将来还怕扭转不过来吗?”
旅就他的话想了片刻,心里是认同的,但他仍摇头道:“不能杀郑君。寡人称伯,是要诸侯甘心跟随,不是要他们一个个脑袋落地。”
众将听到“称伯”二字,便不敢多语了。
当晚,旅在白且惠为自己按摩时忍不住叹气,透露了真心。他倒的确想杀了郑坚,以熊负羁所说之法治理郑国,免得郑以后在楚、晋之间反反复复,但他实在是怕没有时间了。
白且惠重重捏了他一把,阻止他说下去。
旅龇了龇牙,抗议道:“我连话也不能说了?”
白且惠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这种丧气话。”
“我不信你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不然你说说看。”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你根本不知道。你说说看!”
“不说。”
“说说看嘛!”
白且惠被缠得没法,只好委委屈屈地道:“若照熊负羁这法子,其他中原诸侯畏惧你,也许会联合起来对付楚国。你虽不惧他们联手,但逐个击破,耗时费日。你称伯之事,又不知要拖到几时。反之,放郑君一马,虽然以后会带给楚国些烦恼,但中原诸侯本来畏楚,只教有后路可退,必定择易弃难,立即捧你为伯。你担心毒发,自是希望越快称伯越好,对不对?”
她一说完,旅便为她鼓掌,随即又叹气:“我这么做,可真有点对不起负羁。”
白且惠让他别乱动,她道:“你会有时间的,你会有许多许多时间的!”
旅道:“我现在就觉得有许多时间了。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别急,会来的。”
巴雪在门口探头探脑,文茵一脸为难:“巴美人,今天已经太晚,而且大王也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帐打扰他治疗。巴美人,你行行好,先回去吧。”
巴雪又站了会儿,忽然将手上一包东西扔向文茵,文茵手忙脚乱地接住。巴雪道:“大王说想去彩石滩看看,但没有时间,这是我从彩石滩捡回来的石头,你拿给他吧。”
她说完,昂头走了。
小悦走进走出,坐立不安。无牙让她进来好好坐着:“你走来走去,走得我头都晕了。”
小悦气道:“这个时候了,她还没回来,你就不着急吗?”
无牙知道她说谁,好笑道:“这么点路,她自己知道怎么回来。”
小悦见她不能领会,又不好直说,她一甩手,道:“我去接她!”
无牙摇摇头,继续挑灯看书。她这次不用跟来的,之所以来,全为了多亲近白且惠,也让她多一个顺手的人使唤。只是她没料到,会这样闲。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
小悦低头走着,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她想起有一次她和白且惠两人夜诊完回家,也是这样的月色,拉了两条这样的瘦长黑影。
她们那天看的病人,身体的同一部位反复生瘤,割了长,长了割,割了又长。白且惠说,有些人体质如此,身体内外环境,决定了会反复得同一种病。治不好的。
小悦已经看见文茵,也看到了正走开的巴雪,她想:“当初就不该让她回来,哪怕撒泼耍赖、寻死觅活,也该拖住她。楚王活不了多久了,但愿她还没重陷进去――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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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晋军到来,但真心盼着他们来的没几个。郑君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浩劫,用尽力气,踩踏自尊,才赢得了生机。他不确定是否还希望晋军来。楚军已占领荥阳,郑也已经投降,晋军现在来,只不过把郑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而已。
楚军大部分将领也不希望碰到晋军。两虎相斗,无论输赢,必有损伤。他们近十年中挑战过晋两次,都失败了。这次袭郑,本来做好了与晋力拼的准备,但仗打得太顺,一股风似地拿下荥阳。郑君已投降,并释放苟琢章家人,与楚约定交付年贡。那为什么不就此风光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