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武帝祠
“和尚下山渡野鬼,野鬼哭说死得冤。
问一声,冤从何,老鬼说,挑得山货出山卖,路遇大石路中横。
大石出声要钱财,过路需留买路财。
老汉家财有十分,三分偷偷藏在怀,大石怒将老汉变老鬼。”
潞洲街头,孩童戴着面具,一边哼着歌谣一边在街头耍弄,有人手中举着个纸扎的大肚人儿,青面獠牙,很是狰狞。
“别抢别抢,这是老石纸扎是要送到祠宇烧给先帝的,别给我扯坏了。”
“烧给先帝娘娘?能收的到吗?”
“上个月周铁匠家烧了五对儿呢,他们家小女儿病就忽然好了,灵着呢。”
一群小孩簇拥着那纸人走过街头,岂料刚拐了一个弯儿,便撞上一派脸色肃杀的银甲军士,还未反应过来,带着纸人的小孩便被一个统领样的人一把拎起。
那银甲军官抢过小孩手里的纸人,厉声道:““大胆!竟敢私扎太尉大人先父的纸人,行巫蛊之事!此谋逆之行当论重罪,你家在何处?家中几口人?”
小孩儿被吓懵了,只见银亮的刀已出鞘,吓得哇哇大哭:“我不知道,放下我,那纸人是烧给救苦救难的先帝娘娘的!”
“于统领,放人。”银甲卫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声。
那于统领一僵,回头恭恭敬敬道:“大人,这是谋逆之行,何不让末将拿这几个贱民来为大人立威?”
“不必了,童言而已,何必计较。”石梁玉道,“先父生前种种,皆已烟消云散,不必大费周章惊扰百姓。先父的忌日也快到了……待接洽皇孙事定后,本官再拜祭一番便是。”
于统领道:“太尉大人胸怀宽广,不与贱民计较,末将敬服。”
说着他将哭得满脸狼狈的小孩丢得远远地,待那小孩爬起来一溜烟跑开后,方靠近了马车低声道:“朝中还需大人主持大局,何必亲自来这潞洲之地?那成国公为拉拢徐鸣山,娶了他外孙女,为的便是针对通王,其心昭然,依我看,不如就在这潞洲设下刀斧手,给他来个鸿门宴!”
“太过明显的意图,只会自讨无趣。再说,你真当成钰如先太傅那般高风亮节,宁折不弯?”
于统领道:“难道不是?”
“……两张面孔的人总比一张面孔的人活得久远,这是生存之道。有时为了时局,他也需要作出妥协,你看,他也不是那般世人所想得那般钟情不渝。”
石梁玉徐徐展开探子送来的一张图卷,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生得杏眼桃腮,颇别有一股病梅之美。
他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命于统领将纸人拿进来,端详了片刻,道:“我同他早已是不共戴天,何时收场不过是转眼之事。先父曾言,杀凡人,当以利刃,杀非凡人,当先诛心……宣帝如是,先太子如是,成钰亦将如是。”
于统领道:“一切尽在太尉大人的掌控之中,只是近来地方官吏向建昌递投名状之事太过频繁,长此以往大势渐失,不知大人可有对策先锉他成国公一波锐气?”
“先去找潞洲刺史,本官命他将嫡子送至小龙门教养,此人却左右摇摆不定,必有异心。先拿他开刀,以儆百官。”
“末将这就去布置,太尉大人尽管放心。”
车轴又开始徐徐转动,石梁玉慢慢将那形似石莽的纸人一点点撕成碎片,而同时,他又听见巷尾又传来刚刚那些孩童的歌谣声。
“……儿子出山四处寻老汉,小石河中绊他落水滩。
儿子说,我自家中寻老父,河中小石何必相为难。
小石恻恻曰,恐你见得大石杀你父,学那愚公把山铲,而我拔地巍如山,杀你免得后日烦。
大鬼小鬼哭一团,和尚叹说世道难,木鱼敲烂渡不得,回山再把经书翻……”
……
再度踏上潞洲城,这里的气象已与当年所见有所不同。
辘辘行过新修的石板道,季沧亭挑开车帘,看着已经修补好的城墙,和森严的城门守卫,眼底莫名多了些感慨。
“看来我也倒没算白来过这一遭……”
季沧亭胸中正回荡着当年指点江山的奋发豪情,眼前江山却忽然杀来一个叼着糖葫芦的穆赦。
“老季!!我都不知道北边还有武帝祠宇这种好东西,三个月一次庙会呢,咱们去逛吧!你那蹄子这么久没好,估计是我们苗疆的蚩尤大神不护你这中原人,不如去拜拜他们说的那武帝娘娘,你去多磕几个响头,没准儿隔天就好了呢。”
“哈?”
穆赦本就憋了好久,一到潞洲被告知可以出来松快松快了,便立即下车去找好玩的,不由分说拉上季沧亭便脱离了队伍。
开煌年间,武帝外修武功,内勤于政,从炀陵开始大刀阔斧地革除积弊,昔日糜烂的官场中,官吏畏惧武帝当年在炀陵城外杀得血流成河,便是尸位素餐者,也不得不为了保命没命地干活,之后也好似天公作美,连着三年风调雨顺,百姓们也很快从战乱中恢复过来。
潞洲地处交通要道,乃是外地人进京前最后一个贸易之地,季沧亭一路缓行,偶尔还能看见沿街两侧叫卖的商人中,还有带着宝石与香料的西域商人。
“朋友。”季沧亭在一个大胡子的西域人摊子前驻足,蹲下来指着一张黑白相间的棋盘道,“这四方棋卖不卖?”
西域商人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话说道:“卖、卖,这是象牙和水晶做的,很值钱,不过我们不要钱,要瓷器、帛或者大越特有的药。”
这些西域人为了贸易而来,季沧亭手头没有这些,扭头一看穆赦在一个摊子前猛吃胡饼,便从他那儿摸了瓶甘草丹给了西域人。
“虽然不是大越的药,却是南苗神药,在大越也是万金难求,朋友,你看这个可以吗?”
西域人接过甘草丹,闻了一下,胡子翘了翘:“味道不像药,倒像是糖,这是治什么的?”
季沧亭挡住嘴悄声道:“壮阳。”
西域人:“……”
西域人:“成交。”
如果不是干了卖假药这一行,季沧亭根本就不知道壮阳药这么畅销,便是只南边山里产的杂毛兔子,只要冠上壮阳二字,不出三天便绝户了。
穆赦塞了满嘴食物目睹了季沧亭恶行,等到她抱着棋盘回来,道:“你咋骗人呢,那甘草丹才一百钱一瓶。”
季沧亭:“我哪儿骗人了,那瓶子可是羊脂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