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玉 - 这个袖断得隐秘 - 乌色鎏金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4章 青玉

一层秋雨一阵凉。

瓢泼的大雨一遍遍洗刷着京城,当夏日的燥热彻底被带走时,树叶的绿荫也已染成了霞云,夏荷换作了秋枫。

立秋之后,平民百姓们忙着蒸茄脯、吃把瓜、喝香糯汤,而王公贵族们则匆忙打马穿梭于一场场的赏月宴和赏枫宴。秋叶还未经霜,尚不是最壮美的时候,但树下却已挤满了迫不及待的文人墨客们。

若说京城哪里能在这初秋的季节真正赏到枫叶,那便数谢家的毂园了。

坐落于京城西郊,毂园的枫树每年红得最早。当其他地方的丛林还都是一片青黄不接的尴尬模样时,毂园中已然是一片金红交叠的瑰丽模样了。

而每年的九月初三,谢家的三公子谢n都会在毂园内举行赏枫宴,邀请京城的众王公贵子们吟诗作赋、共饮佳酿。只是谢n的脾气高傲,若是不入他眼的人,纵是王爷皇亲也一概坐不上他的宴席。故而京城的文人公子们,皆以能受邀于毂园内一宴而倍感荣光。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初三。

谢家在毂园的十里枫林中搭起了一层平台,台上放了软塌和帷幔,供人休憩赏景,听曲拼酒。若是台上待得无趣了,也可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深入林间,身处绯色枫海之中。

谢家虽富,办事却不张扬。赏景台是临时搭的,粗糙简易,除几张软塌小几外不见其他名贵摆设。林间的小径也并未认真铺就,白色的石子几步有几步无,若隐若现。连给众宾客奉上的瓜果酒酿,也是最普通的黄金梨和桂花酿。

一切返璞归真,极尽自然。有几位第一次受邀来秋宴的宾客们本以为会被毂园的奢豪所震慑,但亲眼一见这情景,反而放松下来,尽情享受起来。

然而在阵阵丝竹笑语之中,身为主人公的谢n,却是最心不在焉的哪一个。

谢n靠在美人榻上,望着远处的枫林怔怔发呆。宴会开始没多久后他便有些心神不宁,半躺着时不时灌一口桂酿,竟像是在喝闷酒一般。

众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想问又怕唐突,有人试探着递话却都被谢n两三句挡了回去。这么多人里,唯有言仕松隐约知道这位爷在想什么。

“还在等呐?”言仕松在谢n身边落座,神情竟有几分同情,“马上都日暮了,应是不会来了。”

谢n拿着杯子没说话,半晌嗤笑了一声。

言仕松感叹道:“我给递帖子的时候他就啥都没说,只是笑笑收下了,想必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不过也是,正常人被你那般羞辱后,哪还愿意来你的宴席啊?”

谢n轻哼了声,抬手又饮了口酒。

此时下起了淋漓的小雨。侍女们出来,拉起了四角的轻纱帷幕,将露天的台子变为了帐篷。散在枫林里的宾客们也陆续回来了,坐于帐内继续赏这雨中的枫色。谢n挥了挥手,命弹曲的乐伎们退了下去,四野寂静,唯有淅沥的雨声敲打着林叶,如歌似乐。

听雨观枫,着实是第一等的风流乐事。

谢n吸了口林间湿润而清新的空气,终于似放弃了什么般活动了下脖颈,伸手越过桌子去够酒壶。然而就是这么一抬眼时,他顿住了,目光径直往出了飘动的帷幔,定在了不远处的石子小径上。

在被洗刷得愈发红艳的枫林间,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手持竹伞,缓步穿过朦胧雨雾逶迤而来。

沈c换下了那身青色的官服,换上了玉色布绢长袍,宽袖皂缘,软巾垂带,是再朴素不过的打扮。然而那宽松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却自有种出尘缥缈的风姿,格外悦目。

所有参宴的宾客们都脱了鞋,换上了木屐,沈c也是一般。此时只听他的木屐不急不缓地踏在小径上,木石相撞发出清脆质朴的轻响,成为了这四野间除雨声外的第二种音律。

如他的人一般,无意却出众,不争而夺目。

待沈c走至台下时,所有宾客的目光已经都黏在了他的身上。

沈c缓步上台,微一俯身从侍女打起的帷幕下入内,目光一扫众人后,含笑行礼:“在下来迟了,诸君见谅。”

在场没人不知道他是谁。

所有人几乎都用火热的目光盯着这青年,看着他行礼后在下手从容落座,白玉似的面孔上罩了一层湿润的水气,真仿佛是生在河州旁的兰草,雅丽葱郁。

然而哪怕再想结交这位有名的才子,在场的却无一人敢动。众人皆知这“兰玉”二人在金榜题名相会的一天就产生了咀晤,谁知谢n今日将沈c邀请来是怀着什么心思?可没人敢驳谢n的面子。

在一片静默中,谢n懒懒一笑,缓声道:“修撰大人来得迟,先自罚三杯吧。”

沈c从容一笑,捻起桌上酒杯连饮三次,众人见他爽快,而谢n的表情也尚算平静,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却无人注意,谢n的目光顺着沈c举杯的手一直滑到了他仰头饮酒时弯月般的喉颈线条,眼神若是如刀,能生生刮下沈c的一层皮肉。

宴会继续。

文人士子们相聚,自少不了吟诗作赋、饮酒作乐。未过多久,帷幔内掌上了灯,宾客们酒意半酣,开始嬉闹着要玩“藏钩”之戏。

这藏钩之戏乃是眼下京城流行的酒后助兴之戏,与射覆近似。参加的人要分为两组,游戏时,一组暗暗将一枚小玉钩藏于队中一人的手中,由对方猜在哪人的哪只手里,猜中者胜。输了的人不仅要自罚三杯,还要赋诗一首。

谢n此时也是兴致勃勃,转头吩咐了侍女,不一会儿便有人捧上了一枚青玉钩。众宾客便以左右两席分队,也算是凑巧,谢n坐于左席,沈c居于右席,被分在了不同的队伍。

乐伎们再次出现,悠扬的丝竹声起,藏钩之戏开始。在场的都是文墨之客,游戏不过是小乐,其主要目的还吟诗。在帷幔的一角还专门跪坐了名持笔侍女,记录今晚的绝诗佳句,明日这册《九月初三毂园秋宴诗集》便会在京城内流传。

谢n的兴致似不错,一边饮酒一边游戏。只是每到他猜时,十次有八次都猜藏钩的是沈c。然而沈c至今还未藏过钩,所以他也都次次猜错。谢n也不怵,大方地饮酒诵诗,下次又继续猜沈c。

到了后面,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饱含深意的目光不断流转于二人之间。

沈c参与得并不积极,他一直都安静地坐于下手,饮酒听诗。直到又一次丝竹声起,沈c放在桌下的左手一热,那枚青玉钩竟被人塞入了他的掌心。

沈c微微一讶,却也没说什么,抖袖盖住了那只握钩的手。

丝竹声一停,轮到对面的猜了。凑巧已极,这次猜的人又是谢n。不少人脸上都偷偷浮起了笑意,暗潮涌动在这宴席之上。

有特别好事的,此时笑着问道:“谢兄此次还是要猜沈修撰吗?”

谢n挑了挑眉,叹息道:“这可怎么办?无论我怎么看,沈修撰都最像那‘怀珠抱玉’的人。”

席间一片笑声。“怀珠抱玉”是用来形容人具有才德的,也不算是坏话。但被谢n这么一词一句地念出来,总觉得有股微妙的意味。

沈c依旧波澜不惊,和煦地随大家笑着,什么都没说。

“怎么办,所以这次究竟是不是沈修撰呢?”谢n拖长声问着,说话间,随手扔了酒杯,竟自席位上站了起来。

众人微愕,却见他悠然缓步,穿过宴席,自左上位往右末位走去,最后停在了沈c的面前。大家都不知道这喜怒不定的谢三要干什么,皆挺直了腰看着这一坐一站的二人,席间的气氛微微僵硬了起来。

谢n站得近,沈c不得以抬起了头。他不知,如此高高地仰着头,让他的喉颈纤长得仿若昂首的仙鹤。喉结处起伏的肌肤又薄又白,被烛火的柔光浅浅覆上了一层华光,显得脆弱而又美丽。

而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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