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怒梅
都走到了这里，若原路返回未免太过败兴了。况且这小荒山看起来不高也不险，二人便决定继续往深处探一探，若真能误入奇境倒也是妙事一桩。
后来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
灰蒙蒙的天幕笼罩四野，完全不见日光，让人无从得知眼下时辰。当二人恍然惊觉天色已晚时，举目能见已不过三丈，愈下愈厚的飞雪更是遮天蔽日，加之乍起的寒风肆虐，让人更加无法辨别方向。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荒山虽看起来并不陡峭，但地面上满是小石子，覆盖上冰雪后更加滑不留足，两匹马走得是举步维艰、颤颤巍巍。沈c本就骑术不佳，此时只能勉强驱使着那匹花栗母马走走停停，两人出山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待天色完全落黑，狂风暴雪却完全没有停歇之意时，谢n才意识到今天他们可能出不了这座山了。
“良青！此处太危险了！”他顶着风雪，回头冲几步外还在和花栗马较劲的沈c叫道，“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了！”
沈c似没听清，抬头喊了句什么，声音却消失在风雪里。谢n不放心他，拨马想回头靠过去，谁知马蹄一滑座下马顿时嘶鸣了一声。这声嘶鸣不要紧，却惊了沈c的花栗马。却见那母马一反方才的温顺猛地一甩头尾，沈c措不及防滑落马鞍，偏偏一只脚还卡在脚蹬里，被母马拖着狂躁地奔出两步。
“良青！”谢n瞠目欲裂，飞扑下马冲了过去。
花栗马还在原地疯狂转圈，谢n扯住缰绳大吼一声用力一挽，同时伸手入怀，匕首出鞘由下而上一割，卡住沈c左脚的马镫应声而落。谢n自小除读书写字外骑射弓马也没有荒废，亏得如此，方能一手制住这受惊的马。
谢n松开缰绳，扑过去扶起地上的沈c，顶着风雪急声问道：“有没有事？”
沈c兜帽下的脸色苍白，偏偏鼻尖和两颊又被冻得通红，苦笑了下大声回道：“崴了一下！无妨！咱们得找地方躲躲了！”
谢n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沈c朝自己的马走去。沈c吓了一跳，刚想挣扎却被谢n紧紧箍住。来到马边，谢n双臂一用力将沈c举上马背，自己翻身坐于他身后，用自己的大氅将他紧紧包裹住，这才拨转马头寻找起躲避风雪的地方。
沈c被谢n这一串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恃并非柔弱之躯，虽不如谢n强壮但起码落马之痛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谢n对他的保护是如此自然而不假思索，快得他都没还反应过来。此时他后背贴在谢n的胸口，阵阵暖意传来，似乎连这漫天的风雪都不再可怖。
沈c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软。他垂眸，恰好看到谢n持缰绳的手露在外面冻得青白皲裂，便抬手将自己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
谢n大震，惊诧低头向怀中的沈c看去。却见他皱眉，拇指搓了搓谢n手表皮裂开的地方道：“你手都冻裂了。”
那态度自然，不带一丝杂念。
谢n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没事。”
事实证明他们今天的运气的确不佳。并没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山洞给他们避风躲雪，二人又转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勉强找到两块高高凸起的山岩，中间勉强形成了一个夹角可以避风。
两人虽带着火折子，于着暴雪天气却难找到干柴，只好将两匹马横着挡在外面，相互依偎着靠在岩石的内侧。堂堂状元榜眼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若是让别人看到了估计会失笑出声，然而谢n却只能感觉到沈c毫无芥蒂靠在自己的身旁，他心中幸福柔软得只恨不得这场风雪永不要停。
沈c怔怔地看着夜色中的飞雪，半晌忽然噗嗤一笑道：“我们为了附庸风雅而深入荒山，最后居然被困在这里，也算是作茧自缚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谢n笑道，“只可惜今天虎子不在家，反被老虎咬了一口。”
沈c笑得肩膀抖动起来，他这身子一动，忽觉手指触碰到了一片黏腻温热的东西。他皱眉，低头借着月光一看，竟见谢n的左小腿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深长的伤痕，此时正涓涓往外渗着鲜血。
“你的腿！”沈c脱口喝道。
谢n低头一看，也是一讶。看着伤痕应该是刚才他从马上扑下来，不小心被路边的山岩划伤的。然而他刚开始急着救人，后来又满心甜蜜，竟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疼痛。
沈c紧皱着眉，抬手“兹拉”一声撕了袍袖边缘，抬起谢n的腿帮他包扎。他一双手又快又巧，只是总会不经意碰到谢n膝盖、脚踝、腿内侧等地方。谢n刚开始还满心感动，但逐渐地疼痛被酥麻的痒意所替代，忍不住想缩腿。
当沈c的手腕再一次拂过他膝盖的边缘时，谢n不仅倒抽了口冷气，抬手尴尬道：“好、好了，要不我自己来吧……”
沈c皱眉瞥了他一眼，抬手系了个结后便放开了他。谢n顿时松了口气，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此时夜深了，吹来的风已不仅是冷和狂了，而是如钩子一般，扒着人的衣领往皮肤上肆虐，无论多么牢地捂紧领口都没有用。
谢n混混沉沉地靠在沈c身上。虽然他腿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却根本止不住血流，随着失血他逐渐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抵抗的昏沉困倦，而且浑身愈发冷了起来。但他不愿沈c发现自己的异样，只好强撑着眼皮，状若无事地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和沈c聊天。
沈c何等敏锐，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扭头一看，果见他脸色白里透青，眼神都涣散了。
“这样不行。”沈c立刻坐了起来，抬手将自己的大氅解下裹在了谢n身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捡点柴火和石块来生火。”
“什么？”一听这话谢n立马清醒了，“腾”地坐起来拽住沈c衣袖，急道，“别胡闹！你自己乱走要是摔了碰了怎么办？要是碰上了野兽呢，你连骨头都剩不下！而且外面风那么大，你还是好好――”
“谢让之！”沈c怒道，“果然你如当今很多人一样，觉得我质若蒲柳，弱似女流对吧！我就只能被你保护？你有没有把我当个男人看？”
“我！我有啊！你！你哎――”谢n急得想挠头。
他想冲沈c大吼，我要保护你不是因为觉得你像个女人，而是因为我心悦你！知不知道？！
这一句话在他心里疯狂打转冲撞，眼看着到了嘴边，下一瞬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沈c已再不看他一眼，抽袖起身，看也不看他顶着风雪大步往外走去。
“沈c！”谢n大吼了一声，然而沈c的人影已消失在了风雪里。他有心站起来追上去，然而浑身软得用不上劲儿，仿佛失血的同时他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他懊恼地大吼一声，一拳砸在地上，却别无他法。
沈c走后的天地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积。夜色沉黑自上而下倾倒而来，仿佛兜头将人罩在了一个密封的麻袋了，每当谢n抬头望天时都感到一阵痛苦的窒息之感。风雪呼啸，寒意逼人，他狼狈不堪地半躺在地上，痴痴望着黑暗的深处，等那匆忙离去的人归来。
时间的流势仿佛失去了意义――又或者，时间已经停止流势了？天色和风雪一成不变，他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沈c走了多久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谢n胡思乱想着，焦虑撕挠着他的胸口、喉管和头皮，憋得他只想大吼大叫。
有一个时辰了？还是仅仅过去了一盏茶？他肯定出危险了，不然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回来？谢n，你真是个废物，自诩盖世无双却连心爱之人都要连累，你还有什么脸苟活着。如果良青不回来，你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如果良青不回来……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机灵，仿佛有一只极凶恶兽于黑暗中蓦然冲他发出了一声震天咆哮，恐惧和寒意竟让他因失血而迷糊了的神智重回了片刻清明。
不行，沈c不能不回来。他是那么才华横溢的人，本该有一番大作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因这种可笑的方式离去？
我要去找他！谢n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急促喘息着，扶着岩壁勉强要撑起自己的身子。腿伤了算什么，今天就算是血干了我也要――
“你干什么呢？”
谢n猛地一颤，蓦然回过头去。却见不知何时已然归来的沈c正站在他旁边，皱眉盯着他，手还扶着他的肩膀。
他恍然，有一瞬间以为眼前这人是自己痴等太久的幻觉。然而下一刻沈c已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同时将怀中抱着的干柴扔在了地上。
那手掌的温度和身影提醒他，这人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