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故里草木不相忘（六）

“兔崽子你――”

李渊怒气冲冲地进来,顾及到妻子身体不好,下意识放轻了语调，然而即使是这样,带着几分怒火的声音，也在看到屋内那个金衣白发的身影后戛然而止。

“大、郎？”

李渊瞳孔一缩，手微微抖了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整理好了表情，这才不确定的喊道。

面前这个神姿高彻的青年,当真是他那一去十四年不归的长子？

李建成身体颤了颤，唤道：“阿耶。”

李渊凝神,这才从金衣青年温润的神态和同妻子足足有七分相似的眉眼,以及看到他时，心底泛出的亲切感，确认了这是李建成那小王八蛋。

“孩子刚回来，你吼他作甚？”

窦氏不满丈夫的语气,轻轻拍了拍李建成的手背：“大郎莫怕,阿娘在这。”

李建成哭笑不得，然而对面吹胡子瞪眼的是他爹,任他在外头如何日天日地，也不免有几分怂。

“我哪里吼他了？”

李渊呵呵,臭小子半点长进没有,在他老子跟前还跟以前打翻了他钟爱的古物一样低眉顺眼,就知道躲他娘身后，然而……

“大郎既然回来了,便让为父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吧，让你娘好生歇息。”

李渊上前，不管身边几个孩子都在，亲自扶了窦氏躺回去，交待了一直在旁边装乖的李秀宁好生照看窦氏，便转头对李建成说道。

窦氏也确实乏了，也明白李建成刚回来，丈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责备他，便也随他们去。

李渊瞪了旁边乖乖站着的李世民李玄霸一眼，然后也不听李建成的回答，负手走了出去。

李建成、李建成敢不听话么？

他回头瞅了瞅俩弟弟一妹妹，妹妹低头照顾阿娘，俩弟弟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建成：……还有没有兄弟爱了？

李世民/李玄霸：对不起大哥，老爹凶起来，我们也没办法。

李建成深吸了一口气，大义凛然地跟上了老爹的步伐。

有什么可怕的，顶多被揍一顿嘛，又不是没被揍过。

出乎意料，李渊并没有带他去校场，如他所说去试试身手，而是带他来到了书房。

李建成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李渊，发现自己老爹的面上仍是黑漆漆的，赶忙撤开了眼神。

李渊坐在李建成对面，冷不丁道：“怎么，不敢看你老爹？”

李建成心下发苦，阿耶你这要他怎么回答？

李渊也不是要他的回答，只是捧着茶，幽幽道：“你可知你离开了多久。”

李建成乖巧答：“十四年。”

李渊道：“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李建成秒答：“很好，很不错！”

半晌，没有听到李渊的声音，李建成微微抬头，发现李渊的怒火已经明显到了极致，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果不其然――

“你说你过得好，好，既然这样，你这十几年，怎么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回来？！啊？你小子是要上天啊？！”

李渊甩手把茶杯扔出去，李建成没敢躲，然而茶杯却是擦着他额角过去的，连里面的茶水都没有洒出来一点儿。

李渊多少还是控制好了力道，没有想过要真伤了长子。

茶杯飞到李建成身后，破碎的声音似乎加重了李渊的怒火。

接下来李渊的话，却是让李建成真的稳不住心神。

“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过得好？”李渊的声音里蕴含着深切的沉痛，他伸出手，似要去触碰李建成的脸颊，却顿住了。

李渊总有几分恍惚，他们寻了十几年的长子，真的回来了？还是，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然，他怎么觉得，他碰下去，眼前的长子就会像无数次梦里那般，转瞬消失。

阿耶，是在害怕？

李建成从李渊有些颤抖的手，看出了这一点。

“阿耶。”

李建成伸手握住李渊的手，认真道：“阿耶莫怕，大郎是真的回来了。”

他回来的这几天，已经重复了许多遍这句话，然而他并不觉得厌烦。

重复几次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亲人安心。

“阿耶，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手上的温度是暖的，李渊目光落在李建成身上，却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他弯下身子，痛苦道：“你才二十六岁啊!大郎，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磋磨成了这这幅模样？”

“你还说，你、过、得、很、好？”

李渊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青年，一双潋滟桃花眼简直和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可这一身高华若仙的气度，却缥缈得不似红尘中人啊。

李渊沉痛地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他在李建成身上倾注的心血，是远远超过后面的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