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第225章
搜索黎苏的尸骨并不容易,时移世易,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建设,当年掩埋黎苏的地方如今已变成占地超千亩的户外游乐场。面对和记忆中面目全非的埋尸地,张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给警方指认准确位置。
好在通过兄弟单位的协助,林冬拿到了建游乐场之前的测绘图。经张露辨认,曾经的埋尸地就在游乐场滑草场,但也只是个大概,没有具体参照物她也说不好准确的位置。而草场建设时为了增加游客刺激感,施工方增填土方垫高了坡度,警犬根本无法嗅探到深埋于数米之下的骸骨。至于检土杖这种古老的探尸工具就更别提了,那玩意最多插土里几十公分。更不可能扒草坪,建一个滑草场斥资上千万,扒完跟狗啃的一样,修复资金谁出?指望老贾给报销?别逗了,他能直接躺坑里让林冬给他埋了,主打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立于土坡之上,林冬俯瞰数千平米的空旷草场,凝神沉思片刻,侧头问身边的人:“穆局,能帮忙借个探地雷达么?”
“等着,我打个电话问问。”
穆来转头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打电话。望着对方的背影,林冬幽幽释出口气——到地方才发现,辖区分局长居然是大学同学穆来。很多年没联系过了,而自从他出事后退了校友群,能得到的同学信息更是少之又少。有也是大多靠杜海威的分享,诸如谁谁谁立功了,谁谁谁升官了,谁谁谁结婚、生一二三胎了,又或者……有谁牺牲了。
一开始得知这地方归穆来管,他感觉工作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开展,主要念书时彼此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据他所知,穆来的母亲是缉毒警,牺牲在边境,作为烈士后代保送进的公大。但人家不是那种躺在父母功勋上混日子的人,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拿国家级奖学金。可既生瑜何生亮,出色的不止穆来,林冬同样以碾压式的优秀鹤立鸡群,这就导致他们彼此间竞争激烈,尤其是那种一个系只有一个名额的奖励或者机会,少不得一番明争暗斗。
公派留学的名额就是他把穆来挤下去拿到的,只因得了“贵人”的指点,在选拔之前于重要刊物上及时发表了一篇论文,综合评分高了那么一丢丢。而当穆来得知自己是输给他这种“抱大腿”的行径后,到他出国之前那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里,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一一·七”案能公开报道后,第一个把新闻转进群里的就是穆来。看着昔日的同窗们打出的一个个问号,林冬选择了退群,像只败家犬一样逃离那些接踵而来的质疑。
他确信穆来讨厌自己,可过去的自己,又会有几个人真正喜欢?
思绪正是繁杂间,穆来已经挂了电话返回到他身边:“借着了,过会就到,你运气不错,地质局正好有台闲置的,那边还给派了俩技术员。”
“谢谢,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林冬礼貌致谢,说完发现对方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疑惑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只是觉得你比以前恭谦了许多。”
林冬琢磨了两秒,回道:“我上幼儿园之前就会说谢谢了。”
穆来嫌弃撇嘴:“你以前只是会说,但那个居高临下的劲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了,但林冬也只是随意一笑:“是么,我以为我装的挺好。”
“相由心生,你表情能装,可你的眼神装不出来。”
“恩,讨厌我可以直说。”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瞧不上你的行事风格。”穆来坦诚以对,“其实我工作之后发现,你那种行事风格也有好处,办案有时候拼的不光是体力和脑子,同样也得靠人脉和资源,就说今天借这机器,找局长一句话就给办了,搁底下办事的,还得层层申请审批,等拿到机器都特么下雪了。”
林·八卦接收器·冬忽悠支棱了一下:“你跟地质局局长很熟?”
穆来一脸得意的:“我老丈人。”
“那……替我谢谢伯父。”
“其实是我得谢你,”穆来左右看看,确认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压低嗓音:“当年要不是你把我留学名额挤了,我也不至于回老家,更遇不着我媳妇,你说,干咱这行的,有几个能天天回家?她生孩子,从进医院到出月子,我都没空露个面,也没说埋怨过我一句。”
“嫂子脾气真好。”
听处对方语气里的炫耀,林冬应和着笑笑。当然穆来有资本炫耀,结了婚,一切外在条件的优越都不如内在的情绪稳定,钱可以挣脸可以整,相互尊重与体谅才是家庭稳定的基础。像罗家楠和祈铭那样的相处模式,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堪称婚姻劝退反面教材。
想谁谁来,林冬电话震起,祈·反面教材·铭打来的:“挖到遗骸没?”
“还没,刚调了探地雷达来找。”
“用不用我过去?”
“暂时不用,这有法医,再说洪也也跟着。”
“哦。”
从祈铭这声冷淡的“哦”里解读出“你在外面有别的法医了”的情绪,林冬安抚道:“如果不能明确死因,可能还真需要你出趟差。”
那边显然又开心了起来:“我手头没案子了,要不我现在订机票过去?不算出差,不走你们悬案经费。”
深知祈铭对深埋已久的骸骨有着超越常人理解的热爱,林冬不好直接泼冷水,只得委婉道:“和经费无关,祈老师,你放心,挖出来立马给你运回去。”
“走顺丰特快,别省那几块钱快递费,遗骸出土后氧化迅速,时间拖越久证据损失越严重。”
“……”
几块钱?林冬强忍着不反驳。不说打完包连土带箱子得有多沉,单说运送遗骸这活儿快递公司就不能接。挂断电话,他先发了《国家关于尸体运输管理的若干规定》给祈铭,又发消息给罗家楠,让对方有空早点下班带祈铭回家,别手里没尸体了就闲的闹挺。
罗家楠秒回了一串问号。
两小时后,地质局派的技术员带着机器到了。高精度微型探地雷达,可搭载无人机使用,效率极高。调试完机器,技术员向林冬确认探测深度。根据张露的形容和滑草场的施工图,林冬定了三到十米的深度先做第一轮探查。随后两架无人机陆续升起,低空飞过滑草场。信号稳定传输,探查屏幕上开始出现平缓的波形,技术人员会根据不同的波形体现来进行判断,当遇到可疑波形后辅以三维成像进行精准辨认。
面对高科技带来的便利,被何兰和洪也押在一旁的张露感慨道:“现在警察的手段可真先进。”
何兰斜楞了她一眼,没言声。来之前,张露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彼时正值杜缆被捕、张露为免牵扯自己化名齐露躲回老家避风头,没什么收入来源,便在当地的洗头房干起了老本行。她承认当年为了给父亲赚医药费去做了小姐,毕竟来钱快,和杜缆便是相识在风月场所。同样的,她和段海之也是在洗头房认识的,段海之出手大方,一来二去成了她的常客。有一天一个女人打上门,歇斯底里的,指名道姓要找“齐露”。
女人就是黎苏,而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因为段海之去找小姐而歇斯底里了。段海之是个浪子,因着自身有残疾,对彰显男性魅力格外看重,方法就是不断的勾搭女人,这让抛弃教师身份跟着他走街串巷收废品的黎苏很是不满,两人经常因此大吵大闹。
见到风姿绰约的“齐露”,黎苏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势要抓花破坏她“家庭”的小三的脸。可她一个教师出身、从小被学校规训得知书达理的女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撕不过在风尘场上游走多年的“齐露”,外加洗头房里的一堆小姐拉偏架,最终倒是她自己被抓花了脸。后来见她哭得可怜,张露动了恻隐之心,塞了她一百块钱。
没想到的是,黎苏嫌钱少,于是张露又给了一百才把人打发走,打那之后也不接段海之的单了。后来她听其他洗头房的姐妹说,黎苏要钱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给段海之还赌债。原来段海之不但爱玩女人,还好赌,手气时好时坏,赢了就大肆挥霍,输了回家拿黎苏撒气。这种男人张露在风月场所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新鲜,只是有点可怜黎苏,好端端的一个老师,只因跟错了男人,把自己活脱脱折磨成个泼妇。
过了段时间,黎苏来找她,说要还她钱,让家里人直接汇给她。这让张露很是意外,见多了为抢男人打上门的,可为男人还小姐钱的,黎苏还是头一个。她半信半疑地给了收款信息,没想到还真收到了二百块钱的汇款单。她拿着汇款单去取了钱,又去找黎苏请对方吃饭。席间得知黎苏怀孕了,还她钱是为了给孩子积点德,不免为对方的痴情感到无奈。不过当得知黎苏从小是个孤儿,段海之是她唯一经历过的男人时,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在审讯室里时,她曾说过:“我当年之所以跟着杜缆,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被欺负时,是他出手救了我,我感激他,愿意跟着他,哪怕没名没分。”
然而到底是为钱还是为报恩,都凭她一张嘴。真那么有情有义,别把孩子扔给大老婆啊,还在杜缆出事之后人间蒸发,吃断头饭前连个面都不见。
不管张露是否有情有义,黎苏是真的百分百投入。本以为她怀孕之后段海之能有所收敛,可对方仍然恶习不改,有点钱就去赌,把俩人辛辛苦苦挣的钱全都扔到了牌桌之上。终于有一天黎苏忍不了了,找到张露,央求对方陪自己去黑诊所打胎。她当然可以选择生下来之后一走了之,但孩子一定会重复父亲的老路。因着月份大了,正经医院没有配偶或者家属签字不给做,她只能去黑诊所。同为女人,张露同情她,体谅她的难处,于是应下了她的请求。
可第二天到了约定好的时间,黎苏没有出现。张露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不得已上门寻找,结果正撞上段海之用残疾摩托拉着个蛇皮袋出来,那袋子一看大小就知道装着个人。她想跑,却被段海之用残疾摩托撞倒在地,然后一并拖上了车。本来段海之是打算连她一起埋了的,但她毕竟经历过杜缆劫车杀人的罪行,非常清楚这种男人的脑回路,一句话就保住了自己的命——
“我的小姐妹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我回不去,她们一定会报警,再说,留着我,我还能伺候你吃喝,供你耍钱。”
至此两人间不算稳固的联盟便结成了,“齐露”取代了黎苏,成为段海之的提款机。至于黎苏的死,通过段海之当年的转述,是因为吵架给他吵烦了,抄起酒瓶子摔到了黎苏头上,却不想失手给人打死了。
当然张露没有去求证,她说自己根本没有勇气看尸体。直到今天,经过近十小时的搜索和挖掘,枉死的黎苏终得重见天日。头骨破裂,直观上看,死因可初步判断为外力导致的颅脑损伤。
望着骸骨坑里那副和成人尸骸一同被埋葬的小小遗骸,一滴泪水自张露的眼角滴落:“我那天晚上把她留下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