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落砚 - 卿卿骋少年 - 阿荒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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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落砚

这之后,七皇子竟然天天都来上课了,江寻倒觉得七皇子还不如不来,因为这个人天天都要闹自己,满口胡言,不堪入耳,烦人得很。

江寻也没有办法,一边气,一边不是脸红却要被说成脸红,他明明是在谨守礼仪、克己忍耐啊,七皇子怎么总要曲解他呢?

绝大多数时候,江寻始终记得自己身份,心底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唐突皇子,如果当伴读都被扫地出门,真真要成为辱没家门的大羞耻。

奈何七皇子戏弄不止,翻花绳似的一天里都能变出八个花样,江寻说到底也是十四岁少年郎,实在有几次,一时气急反击,做出他自己事后也汗颜不已的幼稚举动来。

某日,七皇子不知从哪里得知,江寻正好比他小八天,他就又开始肆无忌惮、借题发挥,给江寻取了个给小狗小鸟用的昵称,一连声地叫江寻“小八”、“小八”,江寻不悦,七皇子就更起劲,“小八!小八?小八小八小八――”

当日书斋里人少,先生也尚未到,除了江寻和七皇子,只还有一个六皇子,六皇子生性小心谨慎,忧思多虑,忙不迭劝导:“七弟你这可不能这么叫,万一以后有八弟出生呢?啊不不不,我说错话了,我是说以后一定会有八弟出生的!七弟你可不能那么叫了。”

七皇子敛了笑容,轻轻一挑眉,神色阴沉下来,冰块一样清冷面容,神色不屑地勾勾嘴角,“八弟这不还没投胎来嘛。”

然后几步猛地跑到窗沿,一把推开窗,朝天上喊:“八弟!你要找个好地方投胎!千万再挑挑,这里一点不好玩!”

六皇子赶紧把七皇子从窗边拽回来,“可别胡闹了!不能再那样说话!说那种话是要害到自己的!”

七皇子撇撇嘴,甩开六皇子,蹦蹦跳跳到江寻书桌前,弯腰,两手托腮,手肘架在桌上,扬起脸笑得明朗,仰望一直认真写字的江寻。

“小八,你看看我呀。我跟我八弟商量好了,他不用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我给你。”

顿了顿,笑容淡去,定定道:“只给你。”

江寻躲避那灼灼的目光,不想理睬这没由来的亲切,可心中又悄悄觉得,小八……好像是有点好听……不不不,哪里好听了!跑偏了的念头刚一浮现,江寻赶紧咬咬牙关自正纲纪,就差自己给自己罚站了。

如此天人交战中,江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七皇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好像看不够似的,片刻没有挪开目光。

江寻依然不想理睬,又觉得这目光灼灼,不得不理睬,想开口又想起以往教训,理睬还不如不理睬……

如此反反复复,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天,江寻终于憋出几个字,弱声弱气,却有种坚决,“小八这名字……受不起!”

七皇子抬手就伸向江寻的脸颊,好像练过似的,手顺得很,一掐、一拉,斩钉截铁道:“受得起!”

江寻这样显赫家门公子的脸,哪里被人随便掐过,又惊又气,一时把身份贵贱、君臣有别统统抛却脑后,打掉七皇子的手就训斥道:“胡闹!”

七皇子脸沉下来,直起身子,两步绕过书桌,一脚踩在江寻的圆凳上,一手撑在江寻的书桌,另一只手竖起拇指朝向自己,坦荡荡一个地痞流氓山大王模样。“诶诶诶,这位臣子,怎么跟我们皇族子弟讲话呢?”

然后摇头晃脑,模仿起江寻小大人的正经,“‘微臣恳请皇子莫要胡闹。’这么说才对啊,听见没有?”

自知失言,但又不想屈服,江寻侧身低头,背向七皇子,不理他即兴演出的这出痞子吆喝,只管继续写字。

七皇子伸手就拎住江寻的耳廓,动作粗鲁,说出来的话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像棉花里融化掉的一捧砂糖,淌进了江寻的耳畔,“你求我,我就答应你。”

江寻只觉得这几个字痒极了,本能地抗拒,抬手一把推开七皇子,笔尖的墨也浓重地在七皇子衣襟化了开来。

七皇子似乎完全没想到江寻这个反应,吃了全部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带着圆凳也一起翻倒,手上还扯着江寻半张字,连带着镇纸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江寻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刚才笔尖的墨很饱,戳在七皇子胸前的蟒纹上,转眼间那团神气的锦绣,就被染成了一窝黑泥鳅。

没想到这一推会引出此等狼狈,江寻心中一凉,对皇家不敬是大罪,他联想到母亲叮嘱,想到这会给父亲带来的影响,羞愧难当,本来藕白色的脸瞬间通红。

咬了咬牙,江寻口气卑微却充满焦虑地恳求道:“微臣恳请皇子莫要胡闹!”

七皇子这下开心了,坐在地上,抬眼一笑,一脸意犹未尽,还没玩够,“哼!晚了!你说不闹就不闹?你是皇子还是我是皇子?”

然后手一撑,从地上起来,微昂着头,得意地看江寻。

江寻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出尔反尔、厚颜无耻之徒,都乖乖照模照样说了,怎么还不听呢?明明就说只要求他,求他……江寻回忆起刚才耳畔浅浅的几个字,耳边的痒好像已经长在了心里,他狠狠摇了摇头,想驱赶这奇怪的感觉。

还在晃神,却感到鼻尖一酸,原来七皇子还不肯放过他,伸手捏住江寻的鼻尖,晃了几下才松手,江寻鼻酸,立刻打了个鼻涕,流下两条清水鼻涕,两汪眼泪在眼眶里转,“你、你――”

七皇子笑着凑近脸,两眼发光,“我怎样?你是不是想着我,忘不了了,嗯?”

“我、我――”江寻一时语塞。

七皇子更开心了,又伸手拎着江寻的耳廓,寻着笔,“这张脸红红的太好看,我来圈个红圈!哈哈!”

江寻一听,心中震惊,感觉好像在悬崖边等着被推一把,最后一点尊严也已经被驱赶到了极限,最后一点点君子的风仪都要被毁掉了。

一看江寻万念俱灰的模样,七皇子索性把戏做足,对在一边明哲保身的六皇子招呼:“六哥,借支笔!我要给小八脸上画个圈!”

话刚出口,眼前一黑。

江寻把一方砚扣在七皇子头上。

两人都愣住,江寻鼻涕还挂在人中,剩余的墨汁顺着江寻的手腕流进袖子里,七皇子一头黑,一身墨,两人就这么一乌一青对峙,石像似的。

六皇子直接崩溃,恍惚看着,喃喃:“完了完了,又要挨戒尺了。”然后忽觉不对,补了句,“老七你还活着是吗?”

好在江寻是书生力气,也没特别用劲儿,只有墨泼了七皇子一脸,没见血。但砚毕竟是石头做的,七皇子额头已经肿起一个包。

远远听见一声老人咳嗽,先生将至,七皇子捂着满头墨汁,头还在晕,咬牙甩甩头,嘶嘶挤出一个字,“疼……”

江寻不知所措,伸手想给七皇子揉揉,一想起作弄自己的也正是此人,又收回手。

七皇子在盖头的墨黑间斜眼瞥见江寻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好笑,装作发狠,双目圆睁,瞪着江寻,墨黑里两只发光的眼睛凶神恶煞,“我要是没活过今晚,就变鬼缠着你一辈子!”

看到凶恶的七皇子,又瞥见石廊尽头先生的身影,巨大的懊悔浪一样卷过江寻心头。

羞惭、气愤、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江寻确认,今日是真的大祸临头了,必定要被夺去伴读身份、扫地出门,一时冲动,竟令家族蒙羞,如此想着,心中沉重,一低头,越忍越忍不住,落下泪来。

哪知,泪在脸上未淌到一半,已被一只墨黑的手拭去,指节外侧轻轻扫过,好像接住一只蝴蝶一样,接住了江寻的泪。

江寻抬头,七皇子看着他。

“不逗你了,都是我不好。我想和你一起玩,可你却总嫌弃我的样子。”七皇子说着,不好意思似的,一张黑脸咧嘴一笑,白牙如贝,本该是滑稽的,却不知为何有一点动人。

江寻看得傻眼,耳边飘过七皇子后半句话,特别轻,轻得像在心里说出来一样,“你也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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