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裂簪
雷声终于止息时,大门开合,太子离开。
江寻挣脱七皇子,两人冲进去,看到了死去的江父,身体蜷缩着,脸上是死前的痛苦,双眼紧闭。七皇子看到便知,是毒杀。
江寻看着江旷星,久久地沉默,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忽然伸手,将江旷星的眼皮推了推,好像想让江父睁开眼,平静的语气,就像早晨问安一样,一声声问道:“父亲?……父亲?……父亲?”
七皇子不忍,拉住了江寻的手,江寻也没有反应。
七皇子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们必须走了。”
像被这句话惊动,江寻转头怔怔看七皇子,眼中忽地涌出泪。
那泪,竟混着血。
七皇子心中惊骇,刚要开口,江寻闭上眼向后倒去,鼻孔眼眶都同时流出鲜红的血来。七皇子把抱在怀里,才发现江寻身体已经烫得如烧炭一般灼手。
背起江寻,他迅速离开,打定主意不能让江母看到江寻的样子,于是直接带江寻悄悄回到查封后已经被废弃的景王府。
晚上,江寻醒过来,一片幽暗,只有一只微微的烛光,一跳一跳,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
他感到手边有一股凉意,才发现七皇子坐在地上,挨在床边,握着他一只手腕。七皇子露出的手臂、袖子、衣襟,都是血。江寻心里一紧,然后想起,父亲已经走了。走得那样惨烈凄凉。
他拉起被子,把自己捂在里面,雨还未过去,雷声已经没了,可那时的雷声还历历在他耳边。被子裹着他无声的哭嚎,发抖,捂住了他的痛。
像是有感应一般,就算江寻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七皇子仍然惊醒过来。他看到面前蜷缩成一团的江寻,用力挪动麻了的身躯,站起来,俯下身,轻轻张开手,用怀抱拥住江寻,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三天,江父死讯出,被归为畏罪自尽。
圣旨下,江家被查抄,江家母妹被贬为娼籍,江寻被贬为漠北行宫苦役,今生不得离开驻地。
出发往漠北之前,江寻住在劳役营房,因为他是戴罪之身,被关在一间牢房里。
不顾章先生的劝阻,七皇子去劳役营房找江寻。可真见到面了,又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也好。”最后,还是江寻打破沉默。他拿出那根紫檀簪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塞进七皇子手里,七皇子不接,两人僵持着,江寻忽地说了一句:“这一生,不必再见。”
七皇子睁大了眼睛,江寻垂目,两人没有四目相对,可江寻眼中的决绝,他看到了。
“你在想什么,江寻。”他问,却又不是问。
他最害怕的,就是他猜中了江寻的心思。
“你是不是在想,要用余生去复仇?所以你要先斩断和我一切联系?”
江寻没有回答。
七皇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你要如何去?太子的势力大到可以由他心意遣散天牢最深处的侍卫,连我要做什么都不过借他的光,这样的人,你要怎么去斗?他为了一场诬告可以筹谋数年,这需要怎样盘根错节、眼线遍地的网织罗列,你想过没有?”
江寻的脸色比之前更冰冷,七皇子从未见江寻露出过这样神色。
他一时情急,不顾江寻抵抗,紧紧抓住江寻的手臂,脱口而出:“江寻我求你听我一句:不要去送死!”
江寻听了这话,双眼一亮,怒目圆睁,挣脱七皇子,拿起手中那根紫檀发簪,一下折断,扔在地上,冷冷一句:“我江氏一族生死,何曾敢与你有关。”
七皇子听了这话,怔住,许久,没有再说什么,跪地把簪子的碎片一片片收拢,抱在一块手绢中收好,起身,只说道:“我会让你平安回到我身边。到那时,我亲手为你戴上它。”
留下他带来的包袱,七皇子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身,一字一字,字字都像刻在心上一般郑重,“你要保重。”
不知七皇子走了多久,天光已暗,四壁寒凉。江寻打开七皇子留下的包袱,里面有御寒的衣物,银两,还有一本他们俩一起编写的诗集,第一首就是石桥下的那四行。
他闭起眼,看见石桥下模糊字迹。其实那时他已看出,那字迹,是陈年的血,与石色相溶,变成深褐的灰。
看到那首诗时他还不知道,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没有谁负了谁的心,只是有些人的分离,并不是因为不再相爱。
闭着眼,他仿佛能听见金色的鱼游过他们的肩,微风清波,日影反射在桥底,像发亮的纱的游丝,中间,荷池浸润青石,水花拍在云纹,字句映照,撇捺间,像一个不小心出声的秘密。
“小八,喜欢么?”他转头,看见身旁那幻影问他。
“喜欢。”靠着冰凉的石墙,他说。
“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