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风浣
“不为什么,那所谓的家,我早已不留恋了。我这么做,只为了去看三哥哥一眼。”风浣说道。
大半个月后,方茧在一个首领营帐中见到了风浣,方才知道,这引发多部族内斗的动乱,竟是风浣暗中挑起的,至于理由,风浣只说了这一句话。
方茧之前听过刘忱凛讲他三哥与风浣公主之间的情谊,却没想到,这情谊竟绵延至此。心下默然,无言以对。
风浣公主却忽然问起不相干的话:“方茧,你一直是方茧吗?”
被这话一惊,方茧面上不动声色,“微臣的过去,不值一提。”
风浣公主也不追问,只微微一笑,“你的样子全然不是,和气质却和七哥哥顶喜欢的那人很像。”说着靠近一些,定睛道:“如果是那个人,他一定会帮我的。”
方茧看着风浣公主,“我也会帮你。”
三个月后,他们风尘仆仆,由北至南,跨越几乎整个国境,到了三皇子的墓前,路上,方茧向刘忱凛去信几封,报告行程,但没有明说各中方位,只怕被截了去,风浣就又要失去自由。
终于站在三皇子墓前时,风浣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
“三哥哥,风浣又老了些,再过几年,我就要比三哥哥还老喽,三哥哥你等我,等风浣和三哥哥一样大,风浣就不要变老了,就要和三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说着说着,在三皇子墓碑边坐下来,声音轻了,语调也变得像讲琐事时一般絮絮叨叨。
方茧在一旁等候,直到日暮,风浣扶着墓碑起来,同方茧一起到了最近的镇上。
一顿饭吃完,风浣道:“方学士,我们可以就此别过吗?”
方茧已经猜到,看着风浣,不做声,片刻后,他点头,“公主,多保重。”
“我不再是公主了,就像你一直都是方茧。”风浣摇头,“有缘再见,方学士。”
独自赶路总要快许多,没有风浣在一边,方茧就沿着官道,走水路从运河南口直上,一个月就到了都城。
一到都城,入宫面圣,可还没见到刘忱凛,方茧就被官兵团团围住,几个文官过来,为首的斥责道:“方学士,你私自劫走风浣公主,违抗朝廷命令,你可知罪?快讲出公主下落,不要再让朝廷失了颜面!”
方茧一脸冷漠,从袖间抽出一片书信,正是风浣公主所书,述及数月来情形。
“这又如何?你是为朝廷效力还是为了一个和亲公主效力?”
听到这话,方茧懒得和他们几个嗦,佩剑刚出鞘一寸,就听得一声“景宁帝驾到――”在身后响起。
众人一同跪下,方茧单膝跪地,身前出现一个阴影,他抬头,只见刘忱凛看着他,伸手扶他起来,方茧推拒,刘忱凛厉声对周围人道:“你们还跑到朕的宫中来做主了?都退下!”
几个文官要说什么,却见刘忱凛一脸盛怒,于是唯唯诺诺散去,刘忱凛屏退宫人,立刻把方茧拉起来抱进怀里。
“你回来了。”刘忱凛喜悦道。
“嗯,快累死了,赶这么久路。”方茧难得地撒娇道。
刘忱凛立刻变得一脸痴痴神情,好像心都能掏出来给方茧似的,“那还走得动吗,要不要用轿子?要不我背你?不,抱更舒服,我抱你回宫好了!”说着就伸手要把方茧抱起来。
方茧笑着拦住他,“没这么严重,就是想睡一会儿,还有点口渴。”
“好好好,去睡觉,去睡觉。”憨笑浮现在刘忱凛脸上,方茧看了,其实有点想打他,可唇边的笑意却又忍不住变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筋疲力尽了你正好是吧。“王八蛋。”方茧轻声骂了一句。
刘忱凛还陷在自己的妄想里面,憨笑中后知后觉,“什么事?”
“没事!”方茧道,于是两人牵着手回寝殿。
第二天,邹成卓率朝臣弹劾方茧办事不力,景宁帝驳斥,之后亦有诸多事务针锋相对,下朝后刘忱凛又在御书房气了好一阵。
方茧向殿中宫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半年来,朝臣与景宁帝在大小事间分歧不断,景宁帝对旧制有诸多不满,锐意改革,尤其国库历年来赤字愈重,景宁帝将精简冗员提上议程。
一方面,邹成卓是景宁帝的依靠,也是众朝臣唯马首是瞻者,邹成卓虽然也提倡改革,却对官员队伍庞大一事只字不提,以此为分歧的最大鸿沟,彼此拉锯,而方茧则是邹成卓的杀手锏,邹成卓深知方茧是景宁帝的软肋。
听了这些,方茧心中思忖,进殿看到刘忱凛生着闷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能说的不多,能说的时间也不多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始开口劝道:“你现在还要依靠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不拿我绊你,总能找到别的法子。”
刘忱凛听了没说话,消不了气,只让方茧过去,然后拉住方茧的手不放,眼神中布满阴霾。
这之后,偶尔有脸生的官员来御书房走动,有时刘忱凛微服出访,都在入夜后。他会先来方茧房中跟方茧知会一声,也不用方茧跟在身旁,只道“你好好休息”,轻吻一下方茧唇间便匆匆离开。
方茧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数十天后,有数人联名弹劾邹成卓收受贿赂,邹成卓却意外地不做辩解,好像早等着这一刻似的。
景宁帝力排众议,将邹成卓贬官,调离都城,特别指派去民生凋敝的僻壤穷乡。
邹成卓却如鱼得水,经营三四个月已卓有成效,而且试验了一些改良的政策,当地经济因此复苏,朝臣以此上表,希望邹成卓能被调回都城,哪知景宁帝以结党营私之名,又把上表朝臣和邹成卓分别贬往更偏僻的地县。
“你这又是何必。”这些日景宁帝下朝后都心情不错,方茧知道为何,却不能赞同。
“我还非他不用么?本来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叛徒,永远嫌自己手中权力不够大,我就是要他们都别忘了,朕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是两面三刀,但小人能做的事,君子未必做得到,鸡鸣狗盗之辈到用时也能救命。再说,他有时直言进谏惹恼你是过分了,可如果朝野上下都是讨好你的人,这种情况才更值得生气。”
刘忱凛有点不耐烦了,“我会分辨不出谁是虚情假意吗?我自然会用好用的人,邹成卓是好用,但代价太大,等他做大了他头上那顶帽子就更难摘。”
方茧不禁皱眉,“刘忱凛,你老实说,邹成卓受贿,是不是你诬陷他?”
刘忱凛脸色一沉,冷冷看了方茧一眼,语调是方茧未曾听过的寒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即王法,容忍他到现在,没杀了他就不错了。”
这话与语气让方茧脊背发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忽听得宫人在殿外低声道:“殿下,邹大人出事了。”
第二日,全天下都知道了,邹成卓在左迁路途,行于山中时,遇到匪盗,因当地因横征暴敛、劳役繁重,民怨已久,匪盗发现邹成卓是新来上任的官,以为又来了一个要榨尽民脂民膏的阎王爷,于是怨气一泄而出,将邹成卓数十刀砍死后,剖肠挖肚,曝尸官道。
举国惊骇,未及官兵围至,当地民众自发剿匪,为邹成卓敛尸送殡,队伍在山路绵延,数里素白。
方茧听闻消息,不想见刘忱凛,卷铺盖在弘文馆过了几夜,刘忱凛来敲门,他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