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 上林夜雪 - 芳菲袭予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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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皎月初升,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又值仲秋。

城中巷陌,锦筵第开,绛阕笙歌,丝篁鼎沸。佳节良宵,晏京人多阖家欢宴赏月之故,倒令往日车马喧嚣的街市空旷不少。

沿途灯火看得穆昀祈有些眼花,垂下眼眸,脑中琐事又零星闪现,竟是心思一动,问道:“此处是否已近嘉王宅邸?”

“大约……不到一里路。”郭偕迟疑了下:今日唯他一人伴驾出行,既定去处,并非嘉王府。

“那便……顺道停一停罢。”时辰尚早,耽搁片刻也无妨。

抬头远眺,州河上片片帆影来去,似月光下轻捷翱翔的水鸥,自在欢腾。穆昀祈暗忖来,若得做只水鸟倒也好,多双翅膀来去自如,日日但只觅食果腹,不必思虑其他,生死由命,饥饱在天,倒也爽脆……

“到了。”身侧人提醒。

这般快?穆昀祈抬头,面前果是嘉王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郭偕下马上台阶,手才触上门环,却被身后人唤停:“罢了,时辰已不早,吾怕误事,便莫去了。”

这番前后不一的举动自令郭偕一头雾水:已到此了,且说当下也为时尚早……然看那人神色语气,乃是心意已决,自不容他反驳,只得遵旨。

继续前行。走出一段,穆昀祈才开口:“朕才想起,今日嘉王邀了金芙与景珩过府宴叙。朕若唐突前去,必还添扰。”

郭偕未加思索:“今日佳节,陛下不与嘉王、公主一叙天伦,却何苦定要……”至此忽意识到什么,戛然止言。

好在穆昀祈并未见怪,倒是叹了气:“近时朝事繁杂,朕心绪不佳,实无那兴致。”顿了顿,又露好奇:“朕听闻胡蕊才艺双绝,仰慕者多达百千,却多是求而不得见,今日既得机一睹真容,自要看其人所谓才名,究竟名副其实否!”

郭偕闻之着实不知该嗤该叹:一面道无兴致与家人宴叙,一面又心心念念纡尊降贵上门寻见一烟花女子,此……实教人无言评说……

历不多时,二人便抵胡蕊家中,荀渺已在门前恭候。

原说胡蕊芳名远扬,欲一睹芳容者自是数不胜数,穆昀祈忌惮外议,不敢堂而皇之召见之,遂唯取巧:胡蕊怀才,对饱学之士自也另眼相待,如此近水楼台,穆昀祈便令荀渺作诗数首投去,不想一举功成,胡蕊邀他今夜来此宴叙。

当下叩门,见他三人同来,待客使女显然颇有微词。荀渺头回历此,受人只言片语,便已面红耳赤,又见这胡行首家中堂皇富丽,美婢环伺,愈发拘谨,一时坐立不宁,只在室中不停来回踱步,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郭偕知他心思,与之附耳轻言几句,顿见他眸光一亮,似瞬间愁云散尽,便坐下安心饮食。

穆昀祈见下糊涂,郭偕含笑与他附耳:“臣只告诉他,今夜花销皆算在我头上,且这茶果酒食并不额外收钱,实则吾等进来此处时,花费多少便已有定数。”

穆昀祈顿悟,一笑转眸,却见才坐下之人此刻又似失神,眸光呆凝,口中念念有词,倒似邪魅附体般。

“臣方才也告诉他,”郭偕再轻言:“若一阵与胡行首相谈欢洽,取悦了芳心,不定今夜这酒筵分文不取不说,今后再来,也无须破费。遂他现下正自作诗,一心欲取悦行首呢。”

穆昀祈轻嗤:“你既知其人秉性,又何苦愚弄他?”一眼扫过那正于桌前饮茶苦思之人,惑色再显:“吟诗便吟诗,又何故掐指?”

始作俑者摸着下颌窃笑:“臣估摸,那是在算计今后家中可省去多少米粮……”

数盏茶尽,胡蕊依旧不见现身,倒是荀渺已吃罢三轮蜜瓜,当下抚着有些饱胀的肚子好奇心起,向使女打听这瓜的名称来历,知此唤为番蜜瓜,由西域经回鹘传入,中原少见,堪称奇货可居。然孰料,使女接下一言,令他顿然惊起:这瓜,竟额外收钱!且市上数百钱出卖整个,她此处,五十文才得一片,厚薄堪比刀锋。

此岂异于强抢?!瞠目良久,荀渺拍案:“既收钱,怎不明码标价,教吾等生客怎知?”

使女轻蔑:“孰说不是明码实价?桌上的小册不是一早便在,官人自己未看,却还怪谁?”

荀渺一怔,低头果见桌中央置放小册,上书“锦筵集”三字:他原先并非未瞧见,只不过未尝上心。当下拿起急翻,见其中果然明列各项花销,如他等这一席茶筵,要价约五百文,然加上这蜜瓜,便须翻番了。

沮丧之余,荀渺犹不甘:“即便有此小册,然你未尝明言,也未尝问我这瓜要是不要,末了才道须收钱,岂不唐突?”

使女冷嗤:“官人这话便不在理了,蜜瓜上来前,婢子们可是每每皆问官人要是不要,官人如何答的,自还记得罢?”继便香袖一拂:“既如此,婢子实不知如何处置,便待回禀我家娘子再做定夺罢。”

见此,郭偕忙起身欲劝,却为时已晚,女子已快步入内,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使女出来,近前福了福:“诸位官人,我家娘子今夜不适,便不见客了,仅以此茶筵作为赔罪,且说婢子不知礼,冒犯了这位客官,娘子特令以一物相赠,希能平客官之怒。”言罢转身:“拿上来罢。”便见小婢手捧一黄皮瓜近前,一言不出塞进荀渺怀中。

郭偕忙抱拳:“吾等并非惜财之辈,只我这朋友素来木讷,不解风情,有得罪之处,还望娘子见谅。且说仲秋良宵前来拜会,但看在吾等这片诚心上,还望娘子忘却前嫌,出来一见。”

他已然好话言尽,那女子却好歹不识,冷面相对,不容置辩,就唤来小厮送客。郭偕本非风月中人,自无怜香惜玉之心,今日又适伴驾在侧,尚受此辱,岂是能忍?当下也翻脸,道:“吾等虽有错,然已陪过不是,胡娘子既有诺在先,何故反悔?就此将我驱逐,岂非大辱?既这般,今日吾还定要见到其人一辩道理!”

此言既出,一干小厮当即拥上,强为送客,然哪是郭偕的对手?三拳两脚便被踹出门去,再看那使女面色惊白,无语快步入内。少倾,引一佳人款款而来,近前乃见:丹铅其面,皓齿明眸,姿若杨柳弱袅袅,态似秀荷影婷婷。

此,自是胡蕊。

不待众人出言,胡行首先一福身,巧笑倩兮:“婢子不知理,与诸位官人徒添不快,妾身在此赔罪,还望见谅。”言罢便见小婢端来杯盏,胡蕊一一亲手斟酒敬上。众人领受,一场干戈就此化解。

酒筵上,胡蕊拿出当日之诗,对荀渺好一番恭维,令后者受宠若惊,一时诗性高起,正待阔谈,却被穆昀祈打断,道:“素闻胡行首文采斐然,评诗论词亦精到,长短优缺,一针见血!遂今日携诗前来,还请娘子指点。”言罢将一纸诗文交由使女呈上。

胡蕊接过,一经过目,竟是面色惊变,声出急切:“此,是官人所做?”

穆昀祈摇头:“非也,此为故旧之诗。”言罢但自品茗,不再多言。

胡蕊凝眉,眸光落回纸上,半晌静默,忽起身:“此诗意境非凡,一时片刻难以定论,还请官人入内,妾身慢自与你道来。”

穆昀祈自无不可,便随她去了。

事出蹊跷,在座二人怔楞之余,皆自诧异。

终是荀渺难掩好奇,向侧问:“郭兄,你说穆大官人是令何人作得那诗,竟得胡行首如此垂青?”

郭偕摸着下巴,一笑通透:“无论孰人所作,皆与你我无干,主不言、臣不问,如此才相安。”举杯:“佳节良宵,你我有幸得入此门,已然羡煞一大干风流雅士。遂今夜,须得一醉,才不虚此行。”

此言在理!荀渺欣然,随他一杯饮尽,便专心吃喝,不再多言。

小半时辰后。

“郭兄,你……是否觉……热啊?”那人细声嘟囔。

郭偕抚额:“热……或是未开窗,且饮酒之故……”不知何故,即便不正眼瞧他,心中依旧躁动,那晚之景竟又浮现眼前,教人口感舌燥,脑中亦懵乱。

饮了些茶水,酒意却不见消退,好在不多时,穆昀祈出来了,看去倒还愉悦,三人就此告辞出门。看那二人皆染醺意,穆昀祈便决意自行回宫,令他二人亦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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