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酪

酥酪

秦或发现经过那一通争执后,离荧惑越发的粘白玉京了。

起因是有一回，他对玄机营新呈上的机巧图纸有一处不解，便拿着图纸来到书房,与白玉京讨教至深更才勉强弄懂。

当时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他起身告辞，刚踏出房门，便瞧见了抱着个软枕坐在栏凳上的离荧惑。

他疑惑地问：“更深露重，你怎么坐在这？”

离荧惑朝他身后的白玉京伸出一只手,闷声说：“来找你睡觉。”

刚刚出来时还睡好好的……衣袖松松垮垮垂下遮盖住两人的手，白玉京垂了下眼，问：“魇着了？”

离荧惑点了点头,委屈道：“你走了。”

白玉京愣怔了会,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笑问道：“那下回我将你揉成一团，走哪儿都揣手里,可好？”

他说这话不过逗趣，离荧惑却蹙着眉，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仰起脸说：“好啊。”

不知为何，白玉京没再应。

他拎起滚到地上的软枕,低声说：“走,回去。”

秦或表情错愕地看着他们离去，这几年离荧惑白日跟白玉京形影不离，但入夜后还是乖乖回自个儿的庭院睡。

除非他没化成人形,是最先煞气的模样时,才会赖在白玉京腕上。

怎么几日不见,亲近成这样？他挠了挠头，看了眼图纸,不明所以地离开。

他近来忙得很，不仅要处理玄机营的事，还要善后长赢皇室整出来的幺蛾子，防着他们一个脑抽，想不开又派人来行刺。

上回那个拎不清的皇子，现在坟头草已经有三米高了，宗室怕被牵连，下令查抄了他身后的世家，这才让离荧惑消了火。

哦，还有一个谢妄，需要每日去看看。

白玉京的眼睛第二天便好了，但谢妄身子弱，不能用重药，只能慢慢养着。加上四肢都绑了竹帘杉篱，行动不便，用膳换衣都要人伺候。

秦或怕府邸有那个不长眼的懈怠了去，没事就去那儿转一圈。

结果还真让他碰到一个，私下克扣谢妄的灵药，偷偷拿出去换钱。

秦或硬起心肠将人打了顿赶出府，可能有这个“猴”的前车之鉴，剩下的小厮都很安生，待谢妄也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

经过白玉京救治，谢妄除了四肢没有大碍，但余下的暗疾足足养了半年才好全，这还是秦或大把大把灵药不要钱一样散下去的结果。

负责正骨的老医师走时嘴里还在感慨，他接诊那么年，没见过比谢妄毅力还非凡的。

要知道将这种程度的扭曲正回来，疼痛不亚于再受一回囚锁，骨头长回去后还要一遍一遍纠正行动姿势。

谢妄却没喊过一声累，也从未提过放弃。

谢妄听了后只是笑笑，他看着健全的四肢，伸手抚上脖颈已经愈合的伤疤。

比起疼痛，他更怕死，更怕——谢妄手往左偏了偏，经脉微弱跳动着，却再无灵气流淌。

他眸底沉了沉，根骨被废，无缘仙路。

秦或一直在宽慰他，让他不要心急，自己会帮他搜罗法子。但就算是凡人也知根骨对于修士来说有多重要珍惜。

仙门传承万载，除了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没出过废骨后重修的例子。

而根骨被废所带来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些，谢妄无力咳嗽着，感受这副孱弱的身躯，一个名字在脑中闪过，挥之不去。

……

刚过了隆冬，天气不见暖和。陈积的雪慢慢化开，氤氲的冷气将府邸长街弄得湿漉漉，时不时还掉下一块碎冰渣子。

秦或撑了把油纸伞，带着谢妄穿过幽深曲折的暗巷，来到一间青瓦楼阁前。

“这就是白玉京开的铺子。”秦或指着门解释道：“平日你若是想寻他，在府邸没见到，大概就是在这儿了。”

谢妄回头望了眼，“铺子？开在这是否太偏僻了些？”

秦或笑了笑，“偏僻些才好，他又不是真开铺子，只是为了哄离荧惑玩。”

走进楼阁，先瞧见的是随意堆叠在各处的书籍，谢妄瞥了眼，灰青的封皮上写着“鸳鸯记”三个大字，一看就能猜到是什么书。

“这些都是离荧惑挑的。”秦或无奈道：“他不喜欢那些大道理，倒爱看这些妖魔志怪，情深不寿的话本子。”

又是离荧惑。谢妄心道，这个由仙神死后成地煞，对于白玉京来说很不一般。

在明都时他就看出来了，哪怕他做出操控数千弟子的恶行，白玉京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甚至因为他的态度，闻星河也没有再追究。

他当时还曾疑惑，为何孟长老带他上扶光时，对于住在同峰散出冲天煞气的离荧惑置之不理，后来听长老隐晦地说。

他们管不了，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身为上三州内说一不二的扶光剑宗的上面，还能是什么？

天域，仙台。

顺着推过去，离荧惑的身份不言而喻。

长老大概没想到一句话能让他猜出那么多，谢妄将之归功于自小摸爬滚打，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直觉。

这也是他能几句察觉到白玉京的习性的原因。

不过，原来仙神也没传闻中的无所不能。谢妄嘲讽地想，他们也会有私心妄念，也会为了求而不得之物化为煞，徘徊世间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