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 舒夭绍兮 - 慕小枫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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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这日清晨,楚思温在书房里写了好会儿对联,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夭绍踩着竹梯,专心致志地挂灯笼。每个灯笼的穗子下都坠着一张小小的花笺,笺上描着细长的诗词,风吹过时,那几句诗跳舞似的,变得歪歪扭扭。

夭绍忙活了好半晌才发现楚思温,立刻从竹梯上跳了下来,笑着朝楚思温跑来。阳光正好,照在夭绍的脊背上,融多了几分活力。楚思温不自觉地扬起轻微的笑意,除夕还未到来,但那轻松愉悦的气氛好像已经悄悄地笼罩着他们。

“笺上的诗都是你写的?”楚思温细细地打量,“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尤眨总把新桃换旧符……*”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欣赏着夭绍那说不上好看的字。即便夭绍跟着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字,仍是得不到他一点精髓。屋檐落下的阳光透过花笺,在墨迹间渗进点点波光,随着字里行间的情感慢慢地泛起涟漪――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楚思温读到这句时,蓦地停下了步伐,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他听见身后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轻轻的,也不知是怕惊了他的情,还是怕扰了他的意。

九思庄太大了,夭绍忙活了一个上午,只在前厅的和书房前的走廊挂好了灯笼。楚思温觉得这些无关紧要,尝试说服夭绍别再瞎忙活,但夭绍对挂灯笼有着莫名的执着,偏要把喜庆的灯笼挂满九思庄。直到晚上,楚思温才明白夭绍的用意。

偌大的院子多了红艳艳的灯笼,夜晚像被点燃了花火,暖和了清冷的气氛。

夭绍端着一盘水果进了寝室,楚思温见他来了,就收起手上的信纸,向他招了招手。

“是尤公子的信吗?”夭绍问道。

在往年春节,尤昶总会从维清宫偷跑出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登门拜年。在那短暂的几天,庄子里无端多了个聒噪的人,虽是吵闹了些,却也让夭绍感到几分新鲜。

“嗯,尤昶不死心,劝我们去维清宫那边住几日。”楚思温静了片刻,迎上夭绍疑惑的目光,“即便师父已经原谅了我,可我终究是无颜面再踏入维清宫半步。”

夭绍不赞同地皱起眉,想反驳却无从说起。在他心底里,楚思温就是天边的月、水中的花,他不希望楚思温这般贬低自己。

“罢了。”楚思温握住夭绍的手,往床榻走去,“陪我躺会儿吧。”

夭绍听话地除下鞋子,触碰暖和的布衾,他钻进最里边,嘴角笑盈盈的。楚思温提前暖了被子,他拿脸蹭了蹭被角,余光时不时瞄向楚思温的背影。

过了会儿,楚思温也钻进了被子里。他刚掖好被角,怀里就多了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上蹭,像个暖烘烘的小火炉。

他轻笑着,冰冷的手背贴上夭绍的脸颊:“多大了,还撒娇。”

夭绍抓住他的手,十指虚虚地包了起来。

“您的手好冷。”他贴着交握的手,亲昵地呵了一口气,然后塞进被子里,试图驱散楚思温身上的寒冷。

两人安静地依偎着,听着窗外冬天的风,望着朦胧的光,静谧笼罩着他们的四肢。他们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宁静的相伴时刻――仅仅是一年,原来是这么久的。

夭绍靠着楚思温的肩膀,他的角度刚好可以望见楚思温的下巴。如果他会绘画――他已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会记录下楚思温仿若被精心雕琢的轮廓。他忽然想到了楚思温的父母,想必是一对金童玉女吧。

他不是没想过关于以前的事情,有后悔,有内疚,还有更多的是“如果”。如果他们的往事能被改写,如今楚思温应该是闻名京城的翩翩公子,享受着来自父母的宠爱,无忧无虑地踏着春色,过着快活逍遥的日子。

也许,他们会像过去那般迎来一次邂逅,也或许他们永远都不认识彼此。但对于夭绍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困了?”

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夭绍茫茫然地睁大眼。他往楚思温的怀抱里拱了拱,周围安静得很,唯有楚思温徐徐翻书的声音――

唰、唰、唰……

他像是融进了一团棉絮里,眼皮越发沉重,脑袋里跟着浑浊。楚思温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鬓发,那刹那的冰冷驱散了他所有的困意。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为了不让自己睡去,夭绍挑起了话题。

“嗯。”楚思温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镇上的店应是都关了,食物都备齐了么?”

“都备齐了。”夭绍道。

楚思温合上书,从榻上的桌上拿了个橘子,剥皮之后,掰下一片凑到夭绍嘴边。

“奖励你的。”他笑道。

夭绍愣了半晌才咬过那片橘子,酸甜的味道沁入他的舌头,就连齿间都在泛着清香。他扬起脸,对楚思温露出不自知的笑容。楚思温望着他,又掰了一片橘子喂到他口中。

“夭绍,你可曾想过像有一个家?”

夭绍似懂非懂,他的家就是九思庄,又从哪儿再来一个家呢?楚思温由着他独自琢磨,手指轻飘飘地抚摸他的鬓发。

“我的家就在这儿啊……”他不满地嘀咕,“公子您总说一些复杂的话。”

楚思温好笑地捏他耳垂,笑话他:“哪儿复杂了?”

夭绍动了动唇,咕哝了声什么,又不搭腔了。直到楚思温揉搓他的脸颊,他才肯开口:

“公子总把我的话当玩笑,我分明说过您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我早就有家了,九思庄就是我的家……就算没有九思庄,公子在哪儿,那儿就是我的家。”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着急地袒露自己的想法,整张脸都憋得生红,甚至举起双手在半空中比划,就怕楚思温听不懂他的意思。

夭绍生出无尽的委屈,楚思温离他一年便罢了,他大不了走走停停,一生这么长,他走到天涯海角总能找到的。可楚思温怎能忘记他的话呢?他可是把楚思温的逐字逐句都刻在心底,这实属不公平。

他听见楚思温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更加憋屈了,把脸埋进楚思温的怀里,不让楚思温看见他的神情。

“你就装糊涂罢。”

楚思温抓下夭绍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腹描摹掌心上凹凸不平的茧子。茧子每被碰一下,夭绍的手就不自禁地往外缩,楚思温乐此不疲地捞回来,继续包在手心里。

“难不成你还想和我孤独终老?”楚思温慢悠悠地说,“到时候两个老头子大眼瞪小眼,何苦呢。”

夭绍忍不住反驳,翁翁的声音贴紧了楚思温的衣襟:“怎可说‘孤独终老’?分明是您与我两人相伴。就算到了天命之年,我比您年轻,我也能侍奉您。”

“天热了,我为您乘凉;天冷了,我为您添衣。若您走不动了,我背您一步步地走;若您闷了,我就为您读诗,尽管我读得不是很好……我还会做饭,还会缝衣……我武功虽比不上您,但也能护您周全。”

他抿抿唇,从楚思温的衣襟里露出半张脸,惊讶地发现楚思温在笑,一双眼睛似两颗水光下的黑曜石。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后知后觉地害臊和不安,不知所措地从楚思温的怀里挪出来。

顿时臂膀两边变得空荡荡的,夭绍裹紧布衾,盯着盘子上的橘皮发呆。他知道楚思温又翻开了那本已经看过许多遍的《黄帝内经》,偶尔仍能听见那舒服的――

唰――唰――唰……起起伏伏地扫过他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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