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脆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林萨走了。
江野站在我跟前,表情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看惯了他平日冷漠、嚣张、锋芒毕露的模样,这样的江野让我心软。
我侧躺着抬起手,分明是碰不到江野的,他却俯下身来让我可以顺利的摸到他的脸,如同一只温顺的、被我握住牵引绳的大狗。
我按了按他紧皱的眉心:“你最近总是皱眉。”
江野的眼神变得柔和:“皱眉不好看吗?”
“好看,但我不喜欢看。”
江野眉间松开,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跟前,一副想摸摸我又不敢的样子。
“不舒服吗?”他担忧地问。
我说:“头有点晕,不过不严重。”
在经历了和林萨的漫长谈话后,我看着江野此时的模样,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江野对我的爱,能触摸、看到的爱,是他收起一身锋芒,小心翼翼不敢碰我伤口的模样,是他痛苦又不舍,却不让我知道分毫的伪装。
一直以来我都仰视着他,我习惯了对江野的追逐与恋慕,习惯了他的强悍,却没有对等的、客观的了解过江野的内心。在我看清江野的想法后,我知道我终于离他很近了。这愈发坚定了我想诉说的决心。
诉说关于我的一切。
我直接道:“徐叔和林萨都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作为回报,我也想给你讲讲白楠星的故事。”江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我放在床边的手,示意我说。
我笑着问他:“我们住在一起后,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我打电话回家?”
江野会时不时消失,被召唤回去陪自家老爹吃饭,就是那位在我受伤留宿期间出了远门、一直未能得见的江叔叔。我就不一样了,我的日常联系人里只有江野、陆和与蔺小彤。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妈妈之间没有爱。他们不爱对方,也不爱我。其实关于他们为什么结婚、为什么走到两看相厌的地步,我都不清楚。但是小孩子是很敏锐的,我察觉到他们的冷漠与漠不关心,我还蠢蠢地做了很多事情去讨好我的爸爸妈妈,在别的孩子尽情享受父母宠爱的时候,我在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生怕他们不要我。我努力学习,做家务,洗碗够不着,还从小凳子上摔下来过。”
“后来我被送去了外婆家,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生活清贫,但被人疼爱,甚至睡觉都很安心,不用躲在门后一边哭一边听父母修养全无、歇斯底里的吵架。可是两年后我外婆生病,没救回来,去世了。我重新回到家中,很开心的发现爸爸妈妈的关系似乎好了一点。我那时候很努力,每天都给爸爸妈妈讲我在学校好好学习,与同学相处愉快,在家也是,恨不得什么都抢着干,不顾自己,只怕妈妈不高兴。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相敬如宾,是因为已经开始协商离婚,很快就能各不相见,也没什么好吵好骂的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本不被喜爱的孩子所做的一切,都如同螳臂当车,他觉得自己尽了全力,殊不知这一切在他的父母眼中毫无意义,甚至十分可笑。
“于是在平静的某一天,我父母离婚了。那时候我刚上了初中,上初中之前爸妈迫不及待给我办了住校,等我搬去宿舍后才通知我。而且他们离婚事宜并未解决完,因为没人想要我。”
事情已过去多年,我还记得当时接到班主任通知,去办公室听到此事时手脚冰凉的感觉。
看到父母的瞬间我开心极了,结果他们接下来简短的话语让我如坠冰窟。
我其实很想问把我送来住校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吗?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是怕我会哭闹阻碍他们分开吗?
但我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和班主任解释怕影响我学习,一直没告诉我,现在事情差不多了,也需要对我有个交待,希望老师多关心我云云。
说完看都不看我,避如蛇蝎地走了,甚至没为我安排以后的生活。
我以为我早已释怀,却还是没忍住流下眼泪:“我做了那么多,都没有用。他们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不要我了。”
就和你那天说的......一样。
看着江野英俊的脸,我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可江野听出了我的未尽之言。
他翻身上床、动作轻柔地抱着我,给我道歉,说对不起,说他没有想不要我。
我很没出息地哭了会儿,继续讲:“于是我从初中开始,就上学的时候住校,放假的时候轮流去爸妈的新家。我爸爸很快便结了婚,有了一个比我小一点的上小学的儿子。那时候爸爸的新家也很小,两个房间,他和阿姨睡一个,我只能去和那个小孩住。第一天晚上他就把我踹下了床。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个寒假,所有人睡了我才敢睡,第二天要早早爬起来,冻得一直感冒。”
江野抱着我:“下次我陪你回去,给你报仇。”
我被他逗乐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江野的怀抱温暖宽阔,有股好闻的、独属于他身上的气息。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安全的、舒服的世界,能让我以玩笑般的口吻,说出我幼年痛苦的往事。
“爸妈来学校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他们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举动会给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孩带来什么下场。我那时候长得瘦小,清秀,性格怯懦不爱说话,之前班上都没男生愿意和我玩,只有几个女孩子会和我说说话。在我爸妈离婚的事情传开后,我成了没人要的小孩,班上和年级里的孩子就开始欺负我。”
现在看来,那简直是校园霸凌的开端。一个长相女气、胆小懦弱,没有家长帮护的男孩,在一群是非观观念未成形、天天惹是生非的孩子堆里会受到怎样的欺辱,不言而喻。
我感觉江野搂着我的手猛地一紧。
我抬起头给他看我的笑脸:“没事的,你别担心。我有蔺小彤。蔺小彤就是当时班上为数不多喜欢带着我玩的女孩之一,她成绩好,家境不错,性格开朗,在班上很有威望。一开始别人就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或当着我的面骂我,后来他们扔我的文具盒,往我的书包里倒胶水,有一天打扫卫生时故意把我撞倒,泼了我一身洗拖把的脏水。然后被回来教室拿书的蔺小彤看见了。她特别生气,天神一般站在我身前,要在场的人给我道歉,不然她一定会让他们退学,还要让她很牛逼的、跆拳道黑道的哥哥把他们揍到不敢出门。”
我想起了当时还很小的蔺小彤,分明是虚张声势想吓人,却理直气壮,吓得那些欺软怕硬的小孩灰溜溜道了歉。然后蔺小彤还强行把我带回了家,给我洗衣服。蔺小彤漂亮的妈妈给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并且要蔺小彤每周带我去她家玩。
我感叹道:“后来大了,我才知道蔺小彤的妈妈早就听说我的事情,又觉得我当时瘦瘦小小特别可怜,所以要蔺小彤事事照顾我。一照顾就是这么多年。”
江野说:“懂了,蔺小彤就是我丈母娘家。”
我给了江野一拳。
江野假装很痛地叫了一声,问道:“那陆和呢?”
我拼命忍笑:“陆和,就是那个很牛逼的、跆拳道黑道的哥哥。”
江野的表情一时间精彩至极,他一定想到了现在的陆和胖胖的可爱模样。
我哈哈大笑:“陆和当时高我们两届,受家长所托帮蔺小彤补过课。他很聪明,成绩一直很好。跆拳道是真的,只是级别没这么高。你不知道,那时候陆和不胖,很帅,成绩好性格好,是很多人追的初三学长。高中他生了场大病,休学两年,回来时因为药物作用胖得认不出来。可是他毫不在意,他说能和我、蔺小彤汇合才是最开心的事,胖点好,不帅了就没人骚扰他,可以让他专心学习,快乐生活。”
我有最差劲的家人,但我有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如果当初蔺小彤没有对我伸出援手,我也许都没勇气撑到今天。每次看到新闻上因为校园暴力或者家庭关系抑郁、跳楼的新闻,我都像在看平行世界的我。是蔺小彤与陆和这么多年牢不可破的友情,支撑着我健康成长。
“我满16岁以后就不再去爸爸妈妈家了,周末与假期都在到处打工,有时候会被蔺小彤或者陆和邀请去他们家里住几天。我爸妈想起来的时候会给我打点生活费,忘了我时我就靠打工攒的钱勉强过活。我现在已经不怪他们了,在我考上大学后他们一次性给够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算仁至义尽吧。”
说了这么多,我悄悄看了看江野的神色。
我说:“对不起。”
江野惊讶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