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即便不在家不曾熏香,宝贤发梢衣服甚至皮肤都始终散发着若有若无檀香味。真是妙人。善敏想着又在他翘起的唇角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才和衣而卧。闭起眼才感觉自己也很累,体力不支是得知宝贤丢了后浑身血液都涌回心口,全身发麻脑子嗡嗡响,之前的景象一下子都回到眼前。幸亏这次有惊无险。
善敏觉得自己死伤的无数细胞严重需要补回来,回家再惩治这个大迷糊。
早膳过后宝贤忍不住还是问了方丈关于寺后那座小观音寺的事情,果然是红螺寺的下院之一。一旁的知事僧快人快语:
“本寺下院有二十四寺七十二庵,有两处观音寺下院,王爷昨天去的那一座是祈福求赐良缘的,还有一座便是求子嗣的了,再向西一些便是。”
“这寺中可有非红螺寺僧人挂单修行?”
“之前是有的,本寺为十方常住寺,常年有各地僧侣前来挂单修行,还有僧侣自日本和印度远渡前来,只是最近世道,咳咳,不甚方便,寺中也对挂单的外地僧侣新增了些要求,可是王爷碰见什么人了?”
“哦,昨天有位师父引我从后山山洞处返回,问他法号也不说,一身破旧百衲衣,年纪约莫二十上下,方丈可知此人?”
方丈和知事僧对看一眼,皆摇头困惑表示不解。
“王爷,来此挂单的僧侣一概住在西边的僧寮中,并不会穿着破旧住什么山洞,若是在后山行走也是有可能的,许是哪个下院的僧人抄近路正巧碰上吧。”
善敏询问的看向宝贤,对这样的回答宝贤也一头雾水满脸困惑。
刚才的对话有一点宝贤听进去了,昨天那座观音寺竟是求姻缘的,那他今天就还想去,昨天没能烧香祈福,今天一定要去圆了心思。
可他并不知道,或许红螺寺的僧人们也不知道,那个小观音寺只在误打误撞进去后祈福才灵验。佛菩萨并不是什么人的香火都受,命里无时强求也不过是强求。
今天的行程原本是知事僧要全程陪同,善敏知道宝贤的心思,自己也不想有不想干的人跟着,就婉言谢绝,寺里也不勉强,这座千年古刹高僧辈出,对皇亲国戚也并不十分阿谀,还是修行人一切随缘的本性,倒叫人处着舒服。
怀着对红螺寺和红螺山景的好印象,两位爷在昨天的观音寺上了香,并没有意思去另一处观音寺,便直接沿着千亩古松林上山,从山上俯瞰,林海掩映中的红螺寺,便是深山藏古寺的意境。宝贤颇为艳羡的道:
“若是可以来此居住,可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他两天来说的第二遍,自打昨日他提过一句,善敏便已咨询过方丈,方丈思索片刻,并未给出确切答复,只道:
“王爷说笑,这里怎比的过王府堂皇,粗茶淡饭怕是会委屈王爷,小住怡情王爷随时来去,若真的喜欢再决定是否久住。王爷意下如何?”
方丈也是有所顾虑的,虽说是皇家寺院,若寺院田产常年住着王爷,如今世道不太平,王爷的安全也属寺院责任,这玩笑开不起,想来也不是个轻省的工作。
善敏听了微微一笑,知道方丈那里是可行的。起初他也只是想着来避暑小住,并不曾像宝贤那样的上心。
回程的路上宝贤靠着善敏拿自己的手印在他的手掌中轻轻拍着,脑子里回想红螺山的景致,盘算着住在哪里比较合适,他们可以建一处小院,每日清泉烹茶,琴棋书画,听着暮鼓晨钟看日升月落,待二人离世便把小院捐给寺院,想想挺美,美的宝贤忍不住笑出声来就依着善敏的手臂轻轻晃起来。
见他这样,善敏放下书宠溺的侧过脸看过去,: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竟笑成这样?”
宝贤把刚才脑海里的美好画卷又给善敏描画了一番,说到精彩处,脸色因心驰神往而散发着珠玉般的明焰光彩。
看着这个贵为亲王的人对区区一间山林小屋产生的憧憬渴望,真不可思议。善敏一时也被他打动,既无案牍之劳形又不必敷衍尸位素餐的官场白丁,听着的确不错。他看着怀里几乎发着光的妙人儿,怜惜的将唇贴上宝贤额头并暗暗思忖,既然宝儿喜欢,也不是不可以留一个这样的退路。
“好,我记下了,难得你喜欢什么,都依你便是。”
这种一掷千金的手笔哪里是一般百姓的梦想所及,王侯们永远无法理解醉生梦死穷的只剩钱原来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遥不可及的天堂,而皇亲贵胄们神消魂牵所不得的自由,恰恰是大多数人在金钱面前可以弃如敝履的东西。
世间八苦,便是所有词藻都穷尽也无法准确解释的众生天性中有毒的那部分,轮回路上放眼望去尽是些放不下看不开的在前赴后继。为数不多真能放下看开的,早就被众生起庙宇塑金身的顶礼膜拜着。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经常可以来红螺山小住?”
“嗯,我尽量,可这路途不近,你也要答应我把身子恢复到从前才可以哦。”
真是个珍宝塔里不食人烟的玉人,宝贤哪里知道,这次的出行可是善敏当天加急找了李公公禀明太后才得到的许可,红螺山已经远远超出了驻京王爷们能出行的最远范围,没有老佛爷的许可,今天回去迎接他们的大约就是宗人府牢房和抄家。
他不愿意影响宝贤难得的欢愉,前日下午听到宝贤在静亭上说要去红螺寺祈福,他人虽然稳稳的陪在宝贤身边,为这事派出去的人可是都在外面为宝爷的心血来潮奔忙,因为善王爷的死命令是必须在第二日一早早之前得到老佛爷的出城许可。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所有的看似岁月静好,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担下所有。
千金难买我乐意,宝贤这副担子善敏担的乐意。
回府后的宝贤香甜的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身,管家当然还在,虽然苦瓜着脸在外头候着随时听吩咐,只不过被罚俸一个月算是小惩大戒。至于那两个随从已经在回来后就被打发了不在王府当差。
要知道王府的前院总管太监放出去是五品官阶,后院总管太监是六品官阶,其他各等级薪俸都远远高出市价,被从王府赶出去,那两个随从等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些宝贤自然都看不见,他眼里岁月静好的全部内容都是围绕着善敏,他的善心并不会涉及到他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机会外出接触社会各阶层并理解提篮叫卖,画火御寒的底层众生的艰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间疾苦于他而言是戏文里的故事,他落泪只是悲伤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与善敏光明正大走在太阳底下。
这大约是他目前为止能感受到的唯一的苦。
当初释迦摩尼也是王子,是顿悟让他感受到世俗生活的好反而是缺乏福德的表现,因为那样生命中就轻易不会出现突发事件把一个世俗里幸福的冒泡的人推到佛法里面,也没有什么艰难的事情出现把这样的富贵人唤醒。
可这世上,有几个释迦摩尼?有几个能靠自我觉醒的人?不碰得头破血流,不给你个噩梦做,你怎会舍得醒?
善敏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递牌子进宫叩谢老佛爷,不能把老佛爷当自动贩卖机不是,你差人放个硬币进去,她就给你想要的饮料?拿村长不当干部的态度可是妥妥不想混的节奏。
太后对善敏原本没什么意见,她记得宝贤自打上次伤病险些没命,御医可是被太后叫去问过话的,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她很清楚。
如今好些了想去寺院祈福也是情有可原。自打光绪爷彻底伤了太后的心,她对身边年轻本分没官阶的亲王贝勒们倒也显得慈祥。横是这样,善敏也没敢多发挥,只说宝贤亲王为大清和太后祈福想发心捐一个房产给红螺寺,求太后允准。
在宫里扮了好几回观世音菩萨的太后听了点头赞许,她对宝贤印象不错,从小来宫里陪容嫔说话的端肃雅正的小贝勒,一次在御花园碰到,宝贤小贝勒一丝不苟的给太后请安,并走上前牵了太后的手送给太后一朵他摘的花。而那朵花正是太后最喜欢的海黄牡丹。
太后攥着她的碧玺十八子在手里,耷拉着眼皮似在盘算着什么。当初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宝贤,只不过到底光绪是她亲妹妹的孩子,光绪的阿玛也比宝贤的阿玛更根正苗红。所以最后定了过继光绪来继承大统。
如果,假如有如果,宝贤这孩子应该不会像光绪这样乱来,只是这宝贤明明很好的学识文采却避不入仕不肯为朝廷效力,这些年回来的消息也一直说他冷僻孤高无意结交权贵,这么一看虽是个省心的却也是指望不上的。
只不过似有传闻,好像是说近两年宝亲王以养病为由长期住在善敏偏宅且这善敏竟同住,并且把两家内眷都打发去了老家。哼,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这坏规矩的事儿是打算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