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 夺情策 - 陈敬荣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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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老枪王挥了挥手,“你也走吧。”他对詹星若道。

詹星若当然不舍离开,总想再向他争取一下,“你那朋友不着急救命吗?”老枪王问,詹星若想到顾情苍白的嘴唇,才又向老枪王鞠了一躬。

“那晚辈改日再来。”詹星若道,音落便退出了枪王的房间。

刚刚下过雨,房檐上的雨顺着竹筒落下来,滴答滴答敲在墙根的石头上,老枪王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心中的热血瞬间冷却,他这才晃过神,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望詹星若和陆忘遥解释的脸,望着一言不发准备药材的飘摇,望着乔三娘背影消失的那一处绿荫,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后悔的时间和挽回的能力了。

如果时间能给予他一次恩典,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一定不会选择踏上战争的路。

老枪王透过门帘,仔细的看着詹星若,他不知道詹星若是怎么猜出自己身份的,敢这么笃定的前来求他。他几经犹豫还是觉得,既然詹星若猜得出来,那也没必要狡辩隐瞒了,人总要有一个直面错误的机会。

如果现在的山河真如詹星若所讲,已经如此残败不堪,老枪王眯起眼睛,“你们这些少年人又要做什么呢……”他轻声自语道,看着詹星若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心平定蛮夷,替皇帝安邦定国,却不知道错在哪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他依旧只能叹气,飘摇撩开帘子,跟他告别,老枪王只挥了挥手,让他去罢。刚刚还吵闹无比的老房子忽然静了下来。

老枪王把脚抽出来,自己笑自己。

往事扑面而来,他眨了眨眼睛,差点招架不住。

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塞北的大雪胡乱的吹着,他已经吃惯了塞北的风,但是依旧觉得张不开眼睛,他不时的回头望望后面牢车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马上就回去了,别冻死了。”他转过身道。

那少女清亮的一笑,“只有你们这些汉人才无福接受山神的恩赐。”

枪王转身看了看她,明明已经冻的双唇发紫,却执意不穿枪王丢给他的衣服。

“既然你这么说,”枪王道,“在你们胡人眼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有神仙?山神河神风神?”

“亵渎神明的人,愚蠢。”少女的声音微微颤抖,厉声道,浓重的胡人口音回荡在枪王耳边。

“你们被这么多神明保佑着,活的不幸福吗?为什么还要攻打别人的国家,扰的别人无法安生?不怕神仙降罪吗?”枪王问,声音被风重重吹散。

少女冷笑一声,“你连为什么打仗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枪王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为什么而战,我要保家卫国,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大西北荒凉一片,孤沙遍地,你们要来何用?”他问完心中沉积已久的疑问,忽然又觉得可笑,这些问题怎么能问一个小女孩呢。

“这片土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少女道。

“我可没听说。”枪王反驳,“我生下来这四十多年,可没听说这土地什么时候划给过你们。”

女孩双手握住牢车的栏杆,怒目道,“是你们赶杀我们的先祖,强占我们的家园,我们想要夺回来有什么错误?”她问,说先祖的时候不小心说出了胡人的土话,可能未曾用汉化说过这两个字,少女并不知道“先祖”的汉话怎么讲。

枪王一顿,“不能只凭你这样说我就相信你。而且就算事实如此,现在月渚正是繁盛,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也有神仙赐福守着,何苦再发动战争,不过生灵涂炭。”

“我们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神灵赐予我族的至宝,你们汉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文明,不也是强占别人的东西。”少女道,“还妄自以为占去的时间长了就是自己的了。”她说罢,啐了枪王一口。

枪王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站定。

“你一个姑娘,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枪王问,“我听他们叫你什么,”他想了想,蛮夷的语言他学不上来,“那是你的名字吗?”

“公主。”少女答,“他们叫我三公主。”

枪王不由的吸了口气,少女冷笑,“怎么?觉得抓我抓对了?”

枪王摇摇头,“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了?你父亲放心你来?”

“我是幸运的天女,春风的孩子,我族要夺回失去的家园,我理当在场。”少女道。

枪王回想了一下刚才战场上血肉横飞,那些胡人大汗都争相保护这瘦下的姑娘,而姑娘面对令人作呕的鲜血肉块,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了军营,枪王自己点上火,整个军营死寂一片。

“就剩你自己了。”那少女从寒风中缓过来,嘴唇有了血色。枪王本想她缓过来了就把她关到牢房里,却克制不住自己想多跟她聊两句。

“是啊。”枪王摸了摸身上,酒壶还在,便仰头喝了一口以慰寒风。

“给我也喝一口。”少女从栅栏里伸出胳膊,枪王一愣,还是递给她了。

“你挺厉害的。”他见少女咕咚咕咚几口下去,不禁感叹道。少女擦了擦嘴,“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枪王低下头,“你后不后悔跟过来?你或许会死。”

“哼,”少女嘲笑他,“我族从不畏惧死亡。”

枪王点头,“你很有魄力,不愧是公主。”

少女把酒壶还给他,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朱将军吧?听说你们一门名将,真是讽刺,你以为你在坚守什么,你不过是在助纣为虐。”她道。

枪王扭头看他,眼睛中不时燃气愤怒的火苗,“你少说两句吧。”

“我死尚且不怕,何惧你?”少女并没有放小声音,“若不是你想乘胜追击,将我们一网打尽,也不会踩中埋伏,落得如此下场。你可真敢,居然倾巢而出,这就是神明对你的惩罚!对你们汉人的惩罚!”少女大声道,发出阵阵笑声。

“够了!”枪王一拳打在木头的栏杆上,少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眯起眼睛,将头伸过去,与枪王只隔着一根木头。

“怎么样?你想杀了我?”她问,“你已经孤军而入把你两个儿子都送进地狱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早就被阎罗王定名了,罪人,侵略者。”少女说着,一口口水啐在枪王脸上,“你们才是野蛮人!”她瞪着枪王,枪王拼命抑制的悲伤和愤怒突然涌了上来。

枪王姓朱,父亲是做枪的名人,他从小钻研得一手好枪法,立志报国,及冠之后娶妻生子,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小子,他便带着这两个孩子一起上战场。

本想着男人就应该铁骨铮铮,抗击蛮夷,一腔铁血撒与大西北,却不曾想沙漠是没法开出娇艳的鲜花,是没有柳叶眉芙蓉面的。

一战下来,不过转瞬间,因为他一个莽撞的决定,中了蛮夷的埋伏,连个十几岁的儿子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可能几十年后就是吹进他眼睛里的某一抹黄沙,逼人泪下。

枪王红着眼睛,粗暴的将牢门打开,一把拽起少女的衣领,少女并未退却,只以同样的愤怒回视着他。

“我保家卫国,何错之有?”他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问一个孩子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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