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些别扭又违心的嫌弃,都是年少说不出口的欢喜
她叫高悦颜。
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母亲对她的期许,她希望女儿每天都有快乐的笑颜。悦颜也努力让自己快乐,在她离开世界后的每一天。
直到父亲再婚,他跟教悦颜钢琴的李小姐喜结连理。
李惠芬是个漂亮女人,在悦颜幼年的记忆里,她非常的瘦,直溜溜下去没有曲折的身材,衣服架子比谁都好。1997年,他们在教堂的神父面前发誓,将忠于彼此,并且善待彼此的子女。
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比悦颜大三岁,小儿子比她大两个月。
从那天开始悦颜改口叫她妈妈。三人搬进了高家,三层的小洋房,父母住三楼,她从三楼搬到了二楼,隔开了两代,以防夜间吵闹。
她对悦颜好吗?
表姨总会把她叫到一边,压低声音秘密地向她打听这件事。外婆更夸张一点,会把她带到卧室,让悦颜脱下上衣,检查身上有没有淤青的痕迹。
继母跟继女,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融的两个词语。
一个继母怎么样对待继女才能够被定义为合格?每天都有热饭热菜,爸爸早上赶着上班不用以冰咖啡果腹,她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有父母出席……悦颜的童年无忧无虑,而她始终记得一件事。
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仿佛电影中的取景,只有几个镜头清晰。
六岁那年,她在厨房玩一把剪刀,锋利的尖头几次对准自己,她不清楚这有多危险,只觉得非常有趣。李惠芬站在厨房跟客厅的隔断处,冷冷地看着悦颜。如果眼神也有温度的话,她能清晰感受出,她用眼神冰封悦颜所在的一尺空间。
她无知无觉无知无畏地把玩着那柄利器,直到从小照看悦颜的保姆尖叫着冲进来,从她手上夺走剪刀,然后远远丢开。
很快,保姆因为一个无心之错,被李惠芬辞退。
十二岁开始,李惠芬热衷为这些孩子购置新衫。
悦颜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大姐沈馨儿穿剩下的,她的父亲很注重子女的穿衣打扮,他认为,衣物崭新,才不至于被人轻视慢待。
她为悦颜买的衣服里面大部分都是裙子,很漂亮的小裙子。那时候她还未发育,身量不够,且瘦,裙子又太短,穿上之后连动都不敢动。
年纪小的时候悦颜还不知道有安全裤这种东西,只听大姐沈馨儿偶然提起过一次,她说:“妈,小妹穿这么短,都不穿安全裤,怎么去上学啊?”
李惠芬喜滋滋道:“小姑娘就是要穿裙子啊。”
她让悦颜穿着去学校。
教他们女生体育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大小伙儿,找上了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再去找悦颜,很委婉地跟她说:“裙子很漂亮,是妈妈给你买的吗?”
悦颜怯生生地点头,两手扯着裙摆,寄希望能往下多拉一些。
“那跟你妈妈说一声,以后裙子要穿到膝盖以下,要是有体育课,记得要换运动裤来上课哦。”
悦颜到现在为止都很庆幸,在她蒙昧不懂事的少女时期,她遭遇的所有老师,无论男女,他们正直而且善良,体面并且讲究良心。
晚饭的餐桌上,趁着爸爸也在场,悦颜鼓足勇气,向李惠芬开口:“妈妈,我不想穿裙子。”
她微微一愣。
沈馨儿在旁嘀咕:“就是啊,还给小妹穿这么短,哪像个初中生的样子?”
无心的一番话引起了一旁看报纸的父亲的警觉,他放下报纸,看着悦颜说:“颜颜,你站起来,给爸爸看看。”
李惠芬眉毛一跳,放下碗筷,若有似无地剜了她自己女儿一眼。
悦颜照着爸爸的要求照做,高志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简单地吩咐她让她上楼把裙子换了。
悦颜有些为难:“爸爸,我的裤子太短了,都穿不下。”
沈馨儿心直口快,大大咧咧道:“我那边有好多条,我给你。”
说罢挽着悦颜的手上楼。
当天晚上,高志明跟继母大吵了一架,到很晚还能听见楼下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合着李惠芬断断续续的啜泣,沈馨儿本来想下楼去劝,又被爸爸吼了回来。
翌日一早,有人来敲悦颜的门,是李惠芬的小儿子,十二岁的沈子桥,他把一包购物袋甩在她身上,恶狠狠地说:“给你买的裤子。都怪你,这么多事!要是再让我妈妈不高兴,我不会放过你。”
沈子桥跟高悦颜念同一所初中,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在同一个班级。就算在不同班级,她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用一个非常上不得台面的词语形容他,就是混得很好。
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他确实给过悦颜一些不大不小的苦头吃,但是幸好,她成绩优异,面容姣好,在十几岁的孩子的心里,会更容易高看这种学生一眼。
有时候跑操的时候沈子桥突然推她一下,绊她一跤,踢她一下,悦颜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见他吃瘪的样子,也并不能让悦颜高兴多久。
命运于她而言并非巧克力。它五彩斑斓,险象环生,她不知何德何能,能一次次避开湍急的浪头,侥幸保得全尸。
从十五岁开始,她开始隐约意识到男女有别以及异性情愫。而十五六岁,正是对自身认识极其有限的年纪,这些认知多数来自外界,比如老师的称赞,异性的钦慕,同性的敌意,这些种种或多或少能组成我们对自己外貌的判断。
大姐沈馨儿一直嫌自己的双眉太杂,可是又不被准许剃眉。她十八岁了,正是少女怀春的岁数,恰逢高考,李惠芬别提多紧张。
她不止一次当着悦颜的面,表示很羡慕她的眉毛,说长成这样,将来可以不必再在这上头多费心思,又揽镜自照,叹了口气:“唉,皮肤要是能白一点就好了,颧骨太宽,眼睛呢,眼睛又不够大,最好再去割个双眼皮,开一下眼角。”
听得悦颜惊悚极了:“姐,你要去整容吗?”
沈馨儿掐了掐她的脸,忍笑道:“当然是想想啦,你以为人人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
悦颜从来不觉得自己漂亮。这句话换一个不那么矫情的表达方式,应该这样讲,在她们那个高中,真的有几个女生惊人的漂亮。最经常见到她们当中的一个搂着沈子桥的腰,坐在他摩托车后座,按着飞扬的裙摆,被他载着急驶过天桥。
目光也曾恋恋地追逐过她们的背影,她们才是颜值的代表,与她们相比,沈馨儿的夸奖更应该被归类为亲人的偏爱。
试问谁不愿意有这样一张脸?
漂亮、精致、无辜,所有人看了都心动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