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TSD
姜准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短暂的安静,然后双肩慢慢放松下来,眼神中出现了些许茫然。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峻,对痛得缩成一团的徐建军说:
“你,袭警。”
在一片哑然中,朝聂诚伸出手。
聂诚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握住他伸来的手,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忍不住揉揉另一边肩膀,刚才摔那一下确实挺疼的。
以老板钱桐为首,几乎所有人都对姜准打人颇有意见,但是碍于眼下这种大雪封山的情况,对比一下两位警察和在场其他人的体型,老板少见地没有发表意见。
聂诚让王晓志过来扶起徐建军,让冯永庆看好熄了火的胡雯,自己拎着另一把椅子放到大厅一边,拉着姜准让他坐过去。
“我回去自己领处分。”姜准在他耳边轻声说。
聂诚没理他,把他按在椅子上,转过头对胡雯说:“徐建军刚才说的事情你认吗?”
“不认!”胡雯呲着牙怒叫道。
“少装神弄鬼。”聂诚有些不耐烦地说。
他意识到自己的烦躁,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胡雯面前来回走了两圈,问:“马家媳妇死了吗?”
胡雯瞪眼道:“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聂诚说,“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说谎的时候会瞪眼。”
他在单独询问胡雯,问到她是否认识死者时,胡雯就下意识地微微瞪眼。这只是一个小动作,有很多种解释,比如姜准之前说的“普通人不想和命案有牵扯”。不管原因为何,小动作的隐藏含义是“怕担责任,急于否认”。但是徐建军的指控与甄思哲案不同,胡雯原本不在嫌疑范围内,和马家媳妇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急于否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仅仅从一个细微的表情来推测,未免有些武断,但是这个小动作在她被问到敏感问题时两次出现,就像平面上两条直线无限延伸后出现的交点,不是偶然。
聂诚猜测,这个瞪眼的动作对胡雯来说就像警示灯,大脑在提醒她问题触及危险区域要注意悬崖勒马。
胡雯夸张地皱起眉,试图掩饰眼神里的动摇,“警官,你别随口污蔑人。我们老家离他说的那个地方十万八千里,根本不认识什么姓马的。”
她丈夫冯永庆在一旁点点头。
“你说的老家是你丈夫的老家,还是你的老家?”聂诚问,冯永庆刚要张口,他没给他立刻辩驳的机会,警示道:“想好再说话,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话负法律责任,一个人的经历可能作伪,骗骗普通人还行,公安这关是过不了的,为别人遮掩,小心把自己陷进去。她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还是生活在你附近的村庄城市,你有没有见过她的老乡?”
冯永庆犹豫了,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胡雯,又点了点头。
“说说看。”
“她和我不是一个地方的,但是她老家在南方,我见过她的老乡的。那个地方离他故事中马家闺女去打工的地方很近,我见过的老乡只那一个,所以不能确定她是老乡还是工友。”冯永庆说。
胡雯气得狠狠在他背上擂了一拳,“你胡说八道什么!”
冯永庆不敢看她,嘟囔着:“你今天不对劲,我婆娘不是这样的,虽然嘴碎,但是个良善人。你今天的样子不对。”
胡雯气红了眼,把冯永庆推到一边,骂:“我看你是吓傻了你。”
“我没傻,你要是马家人就赶紧从我婆娘身上离开。我可告诉你,我二伯是有道行的。”
聂诚听得直摇头,说:“人心中的隐秘被戳破,难免会失态。马家媳妇再怎么整容,脸可以变,但整体的身心状态从五十多变成三十多不太可能,你不会没有察觉。”
冯永庆迟疑地点点头,胡雯眼神盯着他,不知道这位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之前说和胡雯结婚十年,她就算能骗你一时,也不可能骗得了你十年。但是死人就不同了,只需要瞒过停灵的三天万事大吉,如果丧事在正月里,就更容易。”聂诚不急不缓地说。
胡雯霎时变了脸色。
“你是马小雨吗?”
胡雯全身都在发抖。
“马家媳妇的死因存疑,但如果你是马小雨,骗保就是板上钉钉了。你现在不用辩解,明天雪停了到警察局再说,有你好好解释的机会。”聂诚说。
“我要上楼看看,老板你帮忙协调秩序,看好这里,不然出了事,损失最大的还是你。”聂诚嘱咐道,又对姜准说:“这里交给你了。”同时警示性地看了他一眼,得到姜准保证不打架的眼神,才上了二楼。
如果胡雯是曾经的马小雨,而且为了骗保有过杀人前科,再次动手心理负担会比一般人小很多。她和冯永庆都不擅长说谎,在回答是否认识死者这个问题上都有遮掩,聂诚认为两人不光认识甄思哲,而且还被他骗过。但是眼下这个案子,他不倾向于胡雯是凶手,毕竟甄思哲体型摆在那里,他不认为她能无声无息地绞杀他。
手电的冷光在二楼漆黑的走廊里打出一道光柱,路过204室,他先回到自己和姜准住的201室,找到自己的公文包。
在徐建军指证胡雯前,姜准提醒他搜证时,他就想起那份文件来了。
从魏远家拿的文件,他还一直没看完。
再次解开牛皮纸文件袋的线绳,聂诚抽出了里面的资料,只有三页A4纸,是姜准的简历,详细地记录了他人生中的大小事件,正有红笔的备注,反面是满满的红字。
正面简历部分中“火灾”两字被圈起并引出一条红线,写着“火”;双胞胎哥哥姜淮去世那一行中“姜淮”被画了圈,旁边没有写字而是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聂诚对姜准的事烂熟于心,几眼扫完正面的个人资料,除了列举的事情详细,甚至包括他参与过的重大案件的大概情况,倒也没有特别惊人,至少他的名字仅是出现在校友和同事那一列――看到这里,再焦头烂额,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翻过纸页开始看背面,背面是大段紧凑的红字。聂诚单手翻过来,看过三行,额角的汗涔涔而下,不自觉换了个姿势,双手手肘抵着膝盖,两手如临大敌般各捏着纸页一边,聚精会神地一行行看下去。
这些红字是魏远写给自己看的诊疗备忘录,第一行直接表明:
“姜准患有PTSD,患病原因是目睹了哥哥死于火灾,对火产生了超出常人的惧怕。原本他只对能够造成巨大破坏的大火抱有强烈的恐惧,但最近对任何火都有抵触。”
聂诚判断他得到这些资料不会太久,前面大部分诊断应该来自于姜准这一年多里的多次咨询。姜准最初找到魏远是为了治疗他,然而在咨询过程中他很可能找到了自身的问题。
他想起月前那个雪天,姜准在酒吧喝醉闹事,邓汀被叫去处理,在邓汀的描述中,姜准当时向一个年轻女孩发难,她当时正举着蜡烛和男友秀恩爱拍照片,那个蜡烛恐怕就是根源。
还有刚才也是,胡雯在推搡中把他挤到壁炉前,聂诚的视线一掠而过,想提醒他小心身后的火堆,万幸姜准及时站稳,可他这一分神就被徐建军摔了个正着,紧接着姜准拎起椅子砸来,他以为他只是生气了。
魏远这几行字将这些事串了起来,他终于发现了事情背后的一部分。
然而在数码大厦和派出所的时候,他为什么也这么暴躁?他仔细回想一遍,至少这两个场景里,确实没有出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