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凉承
“珞淳这孩子怎么样?”
吕毅把展太后的手握在掌中,翻过她的手,在手心上写了一个“左”字。
左相阮钧安是展太后小妹的夫婿,十六年前邱相因东宫案斩首后,时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阮钧安立即被指命代丞相,后来今上暴病,摄政王执政后便升他为左相。
阮钧安当年和刑部侍郎赵启为同殿进士,同朝为官十来年,素来政见不合。
展太后笑起时眼尾的皱纹有些深刻,但姿意妩媚,收拢手心,将吕毅的手指包裹在掌心。
“哀家早有此意,珞淳是个好孩子。你的那个小狼崽子是没见识过女人的模样,才会被不入流的小姑娘勾去了心魂。”
她勾勾手指,抿了一口高山玫瑰果茶,眼波流转,“你呀,早听了哀家的,前两年指了婚,如今便没这些麻烦了。哀家那位小外甥女真真是个痴心人。”
吕毅以指节叩击桌面,他当年拉弓射箭可百步穿杨,乃天下第一,便练就比常人更粗壮的骨节,叩击时发出震耳的声音。
“妍儿说了算。”
展太后的手指竖在吕毅的唇中,摇摇头,声音有些轻,却饱含妩媚。
“哎,摄政王还是要称哀家一声太后。”
这虚荣的女人……吕毅扬起唇角,老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德昂,宣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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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叶璧被吕辛荣牵着手从屋中走出。
兰素不敢上前,赵叶璧松开吕辛荣的手,轻轻附在兰素耳边道:“遵宝无事,只是怕以后不能出现在府中了,你叫碎雪好好养伤,莫太伤心。此事不可说出去。”
赵叶璧说完后,打发兰素离开,她看见吕辛荣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以为他并未听见自己和兰素咬耳朵,却不知道一个字不差地都收入吕辛荣的耳中。
他的小姑娘啊。
吕辛荣伸出大手,赵叶璧自然地牵上去。
“近来可有去看过踏雪?”
“不曾,近来总是陪着白芸豆。”赵叶璧诚实地否认。
吕辛荣带着她,骑着踏雪出了护国将军府,朝着良月坊行去,却在街巷中绕了数段路,才慢慢行至城郊的一座破落道观。
赵叶璧有些惊讶地看着吕辛荣。
“方才一路上有人盯着我们,现在没有了。来,下来。”
吕辛荣翻身下马,将踏雪的缰绳系好,把赵叶璧抱下来,带她进去。
赵叶璧不知道这座道观因何破败成了废墟,却在推开被虫腐蚀殆尽的破木门后,见到了活生生的张遵宝。
张遵宝的脖子上有一道暗红的血线,但人,却真的是活着的,
“凉承见过夫人。”
“凉承?”赵叶璧回头看吕辛荣,十分不解地问道。
“摄政王用遵宝来打压我,阿璧不知,遵宝同我是同乡。”吕辛荣揽住赵叶璧的肩膀,“我教他功夫,让他来保护你好不好?”
改名叫凉承的张遵宝跪在地上伏身叩首,高声道:“凉承愿为夫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什么?”赵叶璧怔愣住,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又为凉承所感动,鼻子有些酸涩,拉起凉承的袖子,问他,“到底是什么回事?”
“张遵宝冲撞摄政王,已由将军处死,如今凉承是夫人的死士,凉承只听从夫人的。”
凉承不肯起身,和盘托出。
“夫人知道凉承是从海威郡逃荒来京城的,将军后来告诉我,若不是夫人当初在大街上救了凉承一命,如今的凉承早就是枯骨一堆了。”
“你何处此言?”赵叶璧见他不肯起身,回头向吕辛荣求助。
吕辛荣将手搭在她瘦弱的肩上,道:“西北海威郡郡守阮之笙是阮钧安的侄子,海威郡前年大灾,阮之笙以为自己可以将灾情压住,却不料海威郡连年灾荒,颗粒无收。”
“原本海威郡的赋税一直是北边最多的,朝廷对他多有嘉奖,阮钧安也一直以这位亲子侄为荣。只是三年大灾,阮之笙无力镇压,又不肯驳了阮家的名声,一边压着消息,一边又压榨民脂民膏交足赋税,若有难民逃来京城,大多活不过三天。”
“阿璧可知,阮之笙有丞相的叔伯的靠山,海威郡天高皇帝远,他便是那里的王。”
赵叶璧倒吸一口冷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凉承,“所以你……”
“没错,夫人。”凉承眼角湿润晶莹,“凉承有幸没遭人捉住,那时凉承不懂,若遇上的不曾是夫人,而是别人,再将海威郡的事一讲,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这些都是将军告诉凉承的。”
“请夫人和将军受凉承一拜。”这个原叫张遵宝的少年诚恳地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将军做主,朝廷终于要拿下恶官,派人赈灾济贫。”
赵叶璧更惊,她终于明白。
“原来那日的走水,是将军做的?”
吕辛荣点头,道:“不错,弄得人尽皆知。阿璧不懂,朝堂之上水深鱼多,海威郡的事只要露出了风声,便有人会借题发挥。摄政王与左相有心想保阮之笙,也是不能的了。”
他心底有压抑的愤怒不能言――纵使用的是阳谋,在吕毅未倒之前,善恶分明之事,还是不能直接从他口中说出。
赵叶璧惊异万千,她不曾想到,那日小小的一个恻隐之心,背后竟然牵扯出如此庞大的因果,更没有想到她的一个善举,竟是救下千万百姓的机缘。
“那今日之事,你又是怎么脱身的?在我面前,直称我便可。”
凉承望向吕辛荣,眸光中无限崇意,一如吕辛荣当年望向吕毅的,只是比之吕毅,这仰慕的眸光他受之更坦然。
“将军传授我功夫,那日他便告诉我,张遵宝这个人是无论如何活不下去了。于是将军布下这个局,再提前教了我南国死士之术中的一种,金蝉脱壳。日后再无张遵宝,只有夫人的死士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