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睫毛精
陆松宇这日醒来,已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便还是去给欧天建上课。进到教室,竟发现椅子上放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头放了一张纸条:我去广州了,周五晚上回来。被子是我没用过的,中午睡觉盖着,睡着了容易着凉。
署名一个程字。
陆松宇目光落在他端正有力的笔迹上,心中满是惊喜,惊喜完了却只剩害怕,他不是一个能给别人带去幸福的人,又或许他应该像很多年前那些人说的一样,不该留在这世上,不该留在所爱的人身边。
程书翎,这又是何必呢?
陆松宇情不自禁地碰了碰那张被子,却未发觉那上头还残留着程书翎的温度。
一连几日见不到程书翎,陆松宇不仅没有盖程书翎的被子,反而把所有的时间拿来思考如何少些见到程书翎。换个位置?不,校区原本就不大,换了位置还是会常常见到,要不换个校区甚至换一份工作?这也许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是不知怎么的,想到再也不能见到程书翎,陆松宇心里一点也没感觉到轻松,倒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拖得他干什么都没劲。
周三了,不知道他比赛怎么样,陆松宇没有加程书翎的微信,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校区的工作群,希望同去广州的那几位老师能在群里发点什么,或者别的老师问一句也行,可是每一次都没有任何消息,满怀希望地打开却又以失望结束,来来回回好几次,失望越积越深。
要不问一下时云归吧,不问别的,他带着欧天建,就问问怎么给学生上课,他打下长长一段话,终于又一个一个删去,最后快刀斩乱麻,直接关机了事。
周四,程书翎明天就回来了,应该今天就比完了,可是群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正失望呢,却是有人发来了好友请求,陆松宇一看,竟是程书翎,微信名“书与翎”倒也用不着别人改备注。
书与翎:你好点了吗?
书与翎:你这两天睡觉盖被子了吗?
书与翎:这两天太忙,没空问你。
书与翎:我明天傍晚就到了。
书与翎: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
还坚持用句号,陆松宇疑惑自己怎么关注这细枝末节呢,却是没想到要怎么回复程书翎,现在回好像显得自己很着急,天天盼着他似的,可这有什么好瞒的呢?自己原本就是天天盼着的,可又该回什么呢?
我盖了被子,打好又删掉,你比赛顺利吗?不,别问这个,你什么时候到?算了,肯定是大家一起回来的,他问这个做什么?
程书翎原本只想问第一句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陆松宇就不由自主变成了个老妈子,话出口又觉不妥,于是在后边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没什么,看着对话框上长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程书翎还以为自己要得到一长段的关心慰问加感动表白,结果半天过去,只有几个字――一切顺利。
顺利个屁啊!连句谢谢都没有,有没有一点良心?!
程书翎气愤地收起了手机,时云归随口问:“是陆老师?”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程书翎心虚一般躲开了时云归的视线,刚一闪开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你看见了还是瞎猜的?”
“感觉。”还是这两个字。
程书翎四人一路奔波,顾春连允许他们几个周五晚上的课请假,但是程书翎是江叶盏的课,江叶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程书翎只好一下高铁就拖着行李狂奔至校区,人刚走进校区门口,还没站稳就被江叶盏扑了个满怀:“你回来了!”
程书翎全身腰酸背痛,此时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树袋熊似的大女生,人都要散架了:“快下来!你是要我死吗?”
“我不要!”江叶盏却是抱得更紧了,像个孩子,“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程书翎艰难地拖着行李和江叶盏走进去,经过陆松宇的教室时忍不住瞥了一眼,陆松宇已经上课了,没看见正脸。
“礼物呢?”
“我都要散架了!”程书翎笑着把她推开一点,“就会要礼物,也不关心一下我!”
江叶盏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手:“礼物呢?”
“没有!”
你来我往的对话总算是唤醒了隔壁的陆松宇。学生正在写诗歌赏析的练习,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江叶盏撒娇,逼问着礼物,一边因为他回来了而欢喜,一边又嫉妒江叶盏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朝他身上扑。他现在算怎么回事呢?连一个学生的醋都吃,但是他嫉妒又能怎么样呢?也可以这样往他身上扑吗?
他想,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换做别人,也许没什么好怕的了,可他不是别人,他带着那些永远都不能证实或证伪的诅咒。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那么这些不能被证明的东西并不值得害怕。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
“老师,老师,”学生叫了他两声,才看到他有反应,“我写完了。”
陆松宇迅速回过神来,快速扫过他的练习,低头打了分:“这里不需要把整句诗翻译出来的,你这样一翻译,改卷老师反而找不到重点了,懂吗?”
程书翎八点多就下了课,倒也没急着回家,坐在教室里把明天的课简单备了一下。隔壁陆松宇排了两个学生,从五点半一直上到了九点半。
九点过后,其他老师就陆陆续续下课了,九点三十五,校区已经空了,程书翎不知怎么的忽然一惊,好似从高空坠落,失重感一下把他给带离了思考空间。一看时间,才知道这么晚了,隔壁陆松宇的学生也正离开。程书翎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推开陆松宇教室的门:“要不要我等你?”
陆松宇一惊,不仅是因为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听到程书翎跟他说话,更因为程书翎这话太耳熟,但凡程书翎上晚班,下班之前总会很体贴地问还在上课的女老师需不需要他等,担心胆小的女老师一个人留下关门会害怕,但是大部分老师早就习惯了上晚班,潇洒地大手一挥:“不用,你走吧。”他的体贴根本没得到回应。
陆松宇曾经腹诽过这事,把这事也列为程书翎轻浮的罪状之一,没想到这轻浮也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那么,他该开心吗?
陆松宇呆呆地放下手中的书,转身把被子拿出来,犹犹豫豫地递给他,目光却一直镶在被子上,仿佛还能收回来似的:“谢谢程老师。”
程书翎没动:“给你了,反正我也没用过。你好点了吗?”
陆松宇的心又颤了一下,却不知该不该高兴,原来这被子他可以留着吗?可是不对,他不该留着,别人给的东西可以要,但是命运不给的,却不能强夺。
“程老师・・・・・・”
程书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薄薄的草稿纸,“礼物。”
陆松宇不懂,只得拿过稿纸展开,这稿纸是最便宜的那种,很薄,几乎是透明的,陆松宇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直到看见纸上的东西,才一震:“你・・・・・・”
程书翎从他妈那里遗传了那么一点美术细胞,从小就有绘画天赋,只是不愿意学。比赛那天,准备的时候人家给了他两张稿纸,他又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于是随手画了张陆松宇的像。
眼睛的弧线一划就成,不仅像,还给人家画成了睫毛精。
还好最后也没有回收稿纸,他便折起来放在口袋里,一路带着回来了。
“你不是没带礼物么?”陆松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