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生意
即便是在东海这极尽繁华的地界上,望海楼也是远近闻名的第一高楼,顶楼炒成了个天价,一座难求,普通的商贩打拼一个月才够点一盘花生米――来这里宴饮的非富即贵。
北昭王毕竟是东海统帅,虽说天生是个好静的性子,但也总少不了逢场作戏的时候。
“来来来来,小王爷,你我二人复饮一杯如何?”康老板老面馒头一样的胖手捉起一只小盏冲着周子融晃了晃,油光满面的脸上泛着两大团醺红,整个人长得圆滚滚的,又泛着油光,裹着身绛红的薄锦袍,坐在那儿好似一尊包了浆的不倒翁。
他一笑露出几颗明晃晃的金牙,眼睛都让肉给挤没了。
周子融这才刚刚端起杯子,旁边的几个老板又跟着起哄起来。
其中一个似乎姓赵,长得尖嘴猴腮,一副穷酸相,可若是真的说他穷,那大概就是穷得只剩钱了的那种,他才一听康老板的话,便也连忙抄起杯子举了起来:“诶诶,也算上赵某,早就听闻小王爷一表人材,如今一见……嗬,果真是所言非虚啊,让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要自愧不如啦哈哈哈哈。”
李老板一拍大腿笑道:“赵老板瞧您说的,咱们贵庚啊,哪能与小王爷相比,小王爷可是风华正茂,咱们那,都要风中残烛啦。”
其他几个也拍着掌笑起来,赵老板脸一臊,摆了摆手示意惭愧,周子融不声不响地坐在这群人中间跟着陪笑,十分耐心地等着他们客套完了,大家又各自喝了几杯,周子融便渐渐敛了些笑意,缓缓将手中的空盏顿在了桌上。
雅阁中慢慢安静了下来。
从一开始周子融提出自己目的的时候,这些人就一直在跟他打马虎眼,一个接着一个找各种理由灌他的酒。周子融已经不知道喝了几盏,桌上的菜还没吃到一半,就觉得已经有些饱。
不过虽说脸上有些发红,但神智却还清明得很,谈吐更是一点也不含糊,只见他温温和和地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各位大人都是我东海的中流砥柱,举足轻重,今日晚辈请各位大人来呢,也是想与各位大人谈笔生意……”
康老板讪讪地道:“小王爷您看这……哎,其实吧,方才李老板有句话在下认同得很,我等也都一把年纪了,也接不起什么大生意,就盼着个安生而已。”
“是啊小王爷,”李老板也道,“不是我等不帮您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毕竟东海统帅部的生意,不是什么人都敢掺和的。本身跟官府挂钩的买卖就不好做,虽说是收益大,但风险也大――更何况这都扯上边防了,北疆战火未歇,人人自危,谁想在这种时候引火烧身。
“不过是这样的,”周子融脸上的笑意一分不减,“晚辈也知诸位大人的难处,所以这一次的船,都由东海统帅部来安排,定然不会占各位大人一分一毫的便宜。若是还不放心,诸位也大可携家眷南下,晚辈也不过就是想借诸位的招牌用用。来往应酬,也不需要各位大人亲自出马,届时写封亲笔信就行了。”
“哎,我等当然深知小王爷体恤,只是这不仅是船的问题啊……小王爷也看到了,如今这东海不景气,小王爷所说的生意的成本可不是个小数目,我等也实在是囊中羞涩。”康老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这要是早些年,兴许还能拼上一把,可如今我等这些个老东西已经折腾不动了。”
“康老板说的是啊,”赵老板也跟着附和道,“那沙安是虎狼之地,即便是在海上也算不上是万分保险,更何况那地界偏僻得很,是非多……不是我等苟安,也实在是为小王爷担忧啊。”
“就是,”李老板嘬了口酒,皱起了眉头,“小王爷家大业大,也当明哲保身,这回圣旨既然没落到小王爷的头上,小王爷又何苦去趟这淌浑水……太子殿下的确是不容易,可小王爷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啊。”
“小王爷,您听我等一句劝,别掺合这事儿了……再说了,陛下放着满朝文武不用,偏偏将太子派到北疆去,为的是什么?”
“对啊,殿下那是迫于萧墙之祸。殿下虽说是储君,可……可至今不知其父族啊,不像公主有蒋氏撑腰。陛下当年立储的时候殿下还只是个奶娃娃,若不是因他是黑灵转世……那时候陛下登基刚没几年,正立威望的时候,立黑灵为储君也不过是图个名头,不然为何之后又把殿下送到咱东海来……”
“诶行啦行啦,李老板,这话就不该说了。”
“我这不是替小王爷担心呢嘛,这北疆战事,说到底和京城里头的夺嫡脱不了干系,小王爷还是少掺合的好……毕竟太子没有父族,这储君又不是不可易的……”
“李老板!你……你……哎!我看你就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小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周子融依旧笑而不语,那李老板喝得满脸通红,被康老板一喊也清醒了些,怏怏地闭上了嘴。
一直跪坐在周子融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元鲤冷不丁开口道:“还请诸位大人自重,莫不是王爷太客气了。”
他这么一说话,众人才意识到了周子融后边还带着个人。
四下寂静了一阵,李老板刚伸出去的筷子一僵,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他面色不豫地收回了筷子放在碗上,有些难堪别过了脸去。
周子融若无其事地笑笑,既没有顺着元鲤的话头继续把气氛搞僵,也没有说元鲤的不是,兀自提着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抬起来不愠不火地道:“今日晚辈既然亲自来了,就是不想让诸位大人们吃亏,还请赏个面子,且先喝了这杯。”
好汉不吃眼前亏,周子融递了个坡,这几个富商也就跟着下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地又喝过一轮。
周子融虽说自己不是个经商的人,但在东海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地也知道这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人。
沙安的东边海域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岛,这么几百年来也没听说有谁当政,以前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是最近十几年才好不容易开了窍,好歹通了几处商埠。只是这岛上的人一向不理外界是非,只通商不通官,只要是和官府挂了一点钩的商船一律不许入港。曾经有官私合营的试过,竟然叫人家生生打了出去,整整一船的细面稻米和香料全被倒进了海里。
自那以后,这些长着花岗岩脑袋的岛民就基本只接触四海内有名有姓的几家民办大商行。
可这油盐不进的岛,又偏偏占了个南近华胥西望沙安的好地方。
虽说沙安人几乎没有水师,但也没忘在这岛上布些眼线,所以周子融若是想要把华胥的灵能海舰送过去又不打草惊蛇,就不能强攻,只能借这位富商大贾的招牌掩人耳目。
可前几年康老板的商行去过几次,由于两边人没有共同的生活背景,东西根本卖不出去,差点亏得血本无归。
这岛属于那种又蛮又事多的,所以后来肯去的商行也不剩几家了,但此岛一向秉持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所以数年来也没一丁点进展。
不过对于这些富得流油到能全家天天把燕窝当水喝、把熊掌当凤爪啃的巨贾来说,亏本还不是最不能忍的――他们都知道周子融这次借他们的招牌肯定不单单是“做生意”,北方战乱,他们最怕的是让招牌沾上血,狐狸没逮到,惹得一身骚。
周子融道:“诸位大人的难处,晚辈也都清楚,此番去那岛上,也不需要诸位卖什么,只管买就行,至于钱……就由晚辈来出。”
几人俱是一愣,行商之人最忌天上掉馅儿饼,一时竟琢磨不出周子融到底打什么算盘,李老板眉头一扬,拔高了声调道:“哟,小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还能有这么好的事?
周子融笑了笑道:“这也算是家国大事,怎么好单单让诸位大人来买单,只是诸位大人也都知道……这官府的金银上都有官印,得借大人们的招牌走一遍流水,出个单据……只是这些事,晚辈觉得还是由诸位大人亲自做比较妥当。”
之前女皇秘密运来的一批黄金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只是那岛上的人担心有官府出资,所以所有流通过去的金银货币都必须有各大银庄出示的各大商行名下单据,并且还要附上该商行老板的亲笔信。
而这些东西,若是到了迫不得已之时,周子融要伪造甚至是强行征用商行资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时两方都会不好过,周子融可以为了东笙不管不顾,但这些豪右却不一定豁得出去。
席间也没有傻的,周子融既然这么说了,便都能明白这不言之事。
周子融当然不会窘迫到真的要低声下气的求他们,这笔“生意”不管他们点不点头,都肯定是要做的,而这场宴席就是个面子,只看这些大贾要不要了。
李老板的脸色一阵阵发青,两道浓眉间沉着一团阴影,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兀自闷了口酒,一声不吭地坐在那。
另外几位的脸色也不好看,在座的除了周子融,根本没人再吃得下饭,康老板佯装咳嗽地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笑了笑:“小王爷您看您这又是……何苦来呢。”
周子融笑道:“晚辈说过,既然晚辈亲自请诸位大人来了,就不会让诸位吃亏。再过几个月东海长城竣工,禁番令也该解了……东海番阳人不老实,而且南洋水路新辟,到处鱼龙混杂,总得有人替官府盯着,这不正准备办个海运会嘛,咱们官督民办,诸位也好接接头标。”
自从与斯兰通商,便有不少后起之秀挤进来要分一杯羹,日后南洋若是发展起来,多半能在华胥海外贸易中占一个大头,再加上几个月后禁番令一解,东海贸易又要大洗牌,这几家商行漕运若是还想在业内地位稳固,就必须要占得先机和制高点。
周子融此话一出,方才还面沉如水的李老板登时眸子一亮:“小王爷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