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箭在弦上
东笙送走了云霄,就带着往生剑径直去了卓一鸣的屋子。
这个时节夜间还颇有些燥热,在加上明知关外有敌军虎视眈眈,自然是没人能安安稳稳睡个囫囵觉。所以即便是这深夜里,卓一鸣的窗户纸也都还亮着。
东笙当惯了大爷,进后生的房间向来没有敲门的习惯,以前也被往生嘴不饶人地数落他上梁不正下梁歪,成天没个正形,结果这一次在正准备直接伸手推门的一刹那,脑中却蓦地浮现起往生那幅满是嫌弃的嘴脸,不由得心里打了个哆嗦,推门的手顺势一蜷,改为轻轻叩了叩门扉。
里头传来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音,可以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为了表现得成熟稳重而刻意压低了嗓子,问道:“何人?”
东笙道;“孤。”
里头随即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哐啷”一声,然后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门就被从里头拉开了。
卓一鸣眼睛瞪得溜圆,惊诧道:“殿下?!……一鸣拜见太子殿下!”
东笙挑了挑眉毛,习惯性地眯起一双好看的眼,问道:“如此意外?”
还不等卓一鸣回答,便十分“为老不尊”地忽然偏过身子绕开卓一鸣,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还是怎么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然后趁卓一鸣还愣着,二话不说抬腿迈了进去。
卓一鸣涨红了脸,忙回过身来急道:“殿……殿下!”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洁,除了基本生活必要的东西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就只有桌上还摆着一盏不算太亮堂的白晶灵能灯。
东笙一时好奇,径直走到那桌边去,只见桌上摆着笔墨,和一张十分眼熟的部署图――上面还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批注。
这朱砂的字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往生的字迹。
东笙:“这是……”
卓一鸣连忙解释道:“上回殿下要小人做的部署图,往生师父为小人指出了几处尚需改进之处,小人不敢怠慢,自当好好研析。”
部署图上的批注把整张图纸挤地满满当当,不仅写出了哪里不妥,甚至还把改进之法分析得淋漓透彻。
东笙一时说不出话来,虽说他从前就知道往生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却没想到那厮成天嘴上不饶人,私底下却肯为卓一鸣下这般功夫。
东笙心口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来,握着往生剑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垂眸看了看手里的剑,缓了一阵,才点了点头道:“往生教给你的,你要好好学。”
卓一鸣那双乌溜溜的眸子熠熠发亮,目光灼灼地道:“一鸣谨记。”
东笙回眸看了他一眼,在那少年的眼里,他似乎看见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热烈,看见这种热烈,东笙心里说不上有多高兴,却也稍稍松下一口气。
“往生剑你拿着,一定护好他,不要出城,”东笙将往生剑轻轻搁在了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符,“但凡紫荆关城门一破,你就带着往生南下,会有人护送你们,去东海找北昭王,若是他不在,就拿着这块符去东海边的一家叫做沧珠阁的楼里寻一个叫元锦的人,然后跟他说,你要带着往生剑见江族。”
卓一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东笙这唱的是哪出,只觉这句话让他心口十分不舒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反驳道:“可是殿下,为何要……”
东笙正色道:“往生受伤了,你就当是还他的师恩不行吗?”
这话将卓一鸣堵得哑口无言。
东笙没有多的话要说,也无意逗留,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甩下一句:“你记好了,你日后要为将为帅,可在你学会发号施令以前,你要先学会唯命是从,下一次,不要再问孤为何。”
他让卓一鸣带往生走,也不只是为了往生。
东笙自己是主帅,走不了,而这一次他也摸不清如果沙安人真的有援军,会有多大规模的援军,所以这一仗能打成什么样,他也打不了保票――但至少不能让卓家绝后。
卓一鸣总是摸不清东笙的脾气,看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卓一鸣踯躅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嚅嗫道:“一鸣……遵命。”
一场不眠夜之后,在翌日破晓之时,绷着千钧之重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最后的片刻平静轰然崩裂,这天清晨,伴着鸡鸣,从偏关以北的山谷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炸声。
“报――――”
东笙看见一骑轻骑兵胳膊上捆着华胥的玄天旭日旗,从清晨烟灰色的薄雾中驾着马飞快地朝城关奔来。
那人来到了城楼下,脸上还糊着厚厚的黑灰,扯开了嗓子吼道:“禀报殿下,雁门关以西北五里处的山道上发现敌军!还请殿下示下!”
东笙望了一眼远处西北的那片山林,山与山相叠之处浓郁的阴影尚且含糊在天光里,道:“不要急着打,把他们往山谷里带。”
身旁的若水看着那传令兵掉头走远了,低声道:“你倒是放心甲子,不用增派人马吗?”
军营里鲜少见着女人,东笙之前一直没有召出若水,这会儿突然有这么一个女人万绿丛中一点红地站在那儿,弄得从旁路过的兵士都忍不住多逗留一眼在她身上。
东笙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或许是觉得死马当活马医了,倒是显得比前一个多月都平静了不少,异常淡定地道:“不能急啊,先着人去东边探探吧。”
“东边?”若水蹙起一对柳叶般的细眉,“你的意思是说……”
东笙幽沉沉地道:“罗车在西边山谷里吃过那么多亏,这回最后一搏,怎么可能还会派大队人马过去……虚张声势罢了。”
若水顺着东笙的眼神往东边望了望,微微一怔,随即飞快地把目光拉回来,点头道:“若水明白了,我帮你去探探。”
东笙道:“有劳。”
这天恰好是个阴天,天亮以后不久,天空上就被厚厚的云层铺得满满当当,一片白茫茫的,所以几只徘徊在华胥与沙安边境上空逡巡不去的灰鸽就显得毫不突兀。
千里以外的小岛海港边,元鲤身上披着一件当地的绣花袍子,眼前架着一片白晶镜片,和几个身着布衣的人来到了载他们来这座岛的几艘大船前。
其中一个穿着蓝灰色粗布衣的男人找到了港边的守船的大爷,用当地话和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往那大爷的手里塞了点什么,接着飞快地走了回来。
“元大人,可以了。”
元鲤点了点头。
昨日夜里就通过留在东海的灰鸽看见了周子融发的信号,他若是再不行动,东海的那位爷估计就要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