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华胥引
在华胥正史中,关于东玟的婚配总是寥寥几笔带过,几乎是避而不谈的,除了在一些演绎传中会说他帝王无情,心如顽石,一生皆无所属。
直到现在,再揭开前朝尘封,东笙才渐渐想明白过来――也许不是无所属,只是不可说。
不过东笙也颇有些感慨。
原来龙阳之好也能一脉相承。
那时候的东玟已是中原大势,如摧枯拉朽一般无可抵挡,长乐门之战赢得毫无悬念,入主永安城也成了众望所归。
这段历史在华胥前朝正史上写得很是霸气――“东元元年,灵鬼成灾,天下大乱。四方大陆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东氏黑灵东玟号令三十六天罡,挽大厦之将倾。灭灵鬼,屠匈奴,囊括四海,吞并八荒,建国立号,史称华胥。划分燕云十六州,奖率亲族功臣十六人,定都东安,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
东安城也就是永安城,也是现在的华京城。
长乐门之战打得很漂亮,与史书中所载相差无几,东玟的天罡灵武在一千年前有着超越时代的优势。
这一点让东笙多少有些羡慕。
毕竟在一千年以后,一门灵能炮就能把天罡灵武轰得粉碎。
可惜的是,东玟的确是个好元帅,却不是个好皇帝。
史书中并没有对东玟的政绩记载得多详细,只说是万民臣服――可万民究竟是怎么个臣服法儿,史官的笔就含糊了。
就连东笙这个从小在行伍中长大的人都知道,在经历了这么连年的战争之后,百姓最需要的其实是休养生息――比起建功立业,他们更愿意回家种田。
然而军队的规模却不减反增。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缙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定定地看着东玟,觉得眼前这个眉心嵌着墨玉的阴郁的年轻人让自己觉得很陌生。
――就东笙看到的,这已是他们自定都之后第七次吵起来了。
东玟的身体江河日下,此时已经到了一天不喝五次药就撑不下去的地步了,国内有关民生的事物都交到了江族人的手里。
可他明明已经一天睁眼不超过五个时辰了,还是死攥着帅印不肯放,直到眼下,华胥连一个正经的元帅都没有。
东笙能感觉到那股如涨潮一般的疲倦,他就像是浅滩上的沙子,被海水拽着沉沉滑向深渊。他甚至不明白东玟是怎么撑着的,好似千钧一发,只要最后那根头发丝儿一断,这人便要如山崩一般再也爬不起来。
东玟和他不一样,天罡灵武是东玟最信任的,也是唯一能信任的,所以三十六位天罡灵武几乎无时无刻都处于人形状态。
东玟蜷在房间阴暗角的软榻上,身上裹着两三层棉被,他似乎是不敢看缙云的眼睛,只不小心扫到一眼,就如同被刺痛一般草草侧脸避开,费力地张口道:“文书朕已经盖了,后天就带兵南下――这次朕要御驾亲征……你爱来不来。”
“你……!”缙云气得嘴唇发白,声音直打颤,“你如何能这般……”
“哪般?”东玟虚浮地道,脸颊瘦得几乎凹陷下去,整个人单薄到了极致。
只见他貌似轻描淡写地扫了缙云一眼,有些凉薄地道:“我都这样了,你管我哪般。”
缙云不出意外地怔住了,可处在东玟脑海之内的东笙却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轻飘飘的一眼耗了东玟多少气力。
他仿佛能读出东玟的心思。
这个男人与千军万马斗了一辈子,最能让他有成就感的是那些徘徊在他周围的敌人,但最让他恐惧的也是那些徘徊在他周围的敌人――即便整个中原大地都挂上玄天旭日旗都不能让他安心,因为南疆还有蛮人。
在东玟看来,只要东大陆上还有一寸地不属于他,就不算真的太平。
而他越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就越是迫不及待,越是穷兵黩武。
东玟咳嗽了几声,嗓音跟拉风箱一样:“南疆的那群蛮子在捣鼓黑油,呵,歪门邪道,你不趁早掐了这势头,难道还要等着它坐大?”
这就是黑油的源头了,当初第一批黑油就是在南疆被一群偷偷开矿的人给挖出来的,只不过那时候崇尚的是黑白灵,“黑油”不知怎么的就被传成了不祥之物。
东笙想起了后来的大凌,忽然有些好笑地想到,搞不好这“不详”也不是没道理。
“那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不急于一时?”东玟冷笑了一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我死了吗?!”
缙云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你别说这种话……”
“我就问你一句,”东玟瞪着他道,“朕亲征南疆,你跟是不跟?”
那一刻,东笙察觉到东玟心口似乎一阵酸痛――他要缙云跟他去,不仅仅是想要一个将军。
缙云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之后,终是仿佛不可抗一般低了头,妥协道:“臣跟。”
东安城与南疆相隔千里,而且一千年前还没有人想到要把白晶灵石嵌到黑鬃幼马的颅骨里。好在是从东安到南境的直道在两个月前好歹赶着竣工了,哪怕路远迢迢,但至少没有太多颠簸,不然以东玟的身体状况,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尽管兵贵神速,东玟大军没日没夜地赶,还是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南疆,而在这将近一个月的长途中,东玟和缙云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东玟挥师三十万,气势汹汹,南疆首战告捷。
到南疆的第十天,他们就打到了澜河。
“就是澜河城里挖到了黑油,”往生把用朱砂笔标注好的地图摊在东玟面前,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缙云,于是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们打下澜河城就收兵吧。”
东玟裹着厚厚的羊绒毯窝在椅子里,听见往生后面加的那一句时抬眼看向了他们。
然后是一阵沉默。
东玟盯了他们半晌,兴许也是明白自己精神不济,终于才缓缓松口道:“行……得把澜河城打下来,没了澜河城,他们也不敢如何了。”
缙云脸上依旧是一片凝重,不过他的脸黑了一路,东玟也早看习惯了。
“我打前锋吧,”缙云道,“以烟花为号,等陛下看见信号,再带大军进城。”
东玟有些意外,毕竟缙云一向反对他南征,却没想到这回会这么主动。
他有些高兴,当即便点了头:“好,布阵图在往生那儿,不过……你便宜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