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不拖不欠 - 天生短命 - 林静好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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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不拖不欠

如果说定都东安是东玟这辈子的顶峰,那么之后的日子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当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然而所谓祸福随善恶,现世报说来就来,火正剑的碎裂如同一盆冷水给东玟当头浇下,让他通体冰凉。

报应,都是报应。

南征大概就是东玟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而其中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贸然去打澜河城。

所以当他从江府回宫以后,当晚就秘密召见了天工院的人给他量身。

――他要打一副棺椁。

这事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对往生都闭口不谈。长明山帝陵从定都以后就一直在建,如今也差不多要竣工了,基本上只要他一死,就能安安稳稳地下葬。

然后他强行把所有的天罡灵武都请回了青铜兵器中,夜召江族大祭司入宫,此后整整一个月没有出过门,朝政事务都只通过折子,心腹帮他把折子从大臣那里收来,等他批完了,再把圣旨送出去。

二十天后,往生才再次见到了他。

东玟只召了他,因为往生是三十六柱天罡灵武中最不耗费灵力的,御前侍卫去剑阁把往生请来的时候,往生就已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玄阳殿中挂了三重厚重的帷幔,若不是往生要进去,无论正门偏门都是封得严严实实的。

当往生看见东玟的时候,足底就像是被冻在了地板上,整个人僵直在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陛下……你不会真的?”

屋子里被药香味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人背对着他孤零零地坐在纸窗前,微弱的天光透过薄纸晕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一头白发如落雪般披散着垂在软榻上。

耗尽五十年的灵力,就好像是把一个人全部的精气都一下子抽干,东玟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头。

往生如鲠在喉,堵得心里一阵阵发慌,气血叫嚣着涌上头顶,却无从发泄。

“他入人道了。”东玟轻飘飘地道,声音虚得跟烟一样,“此后就算天涯陌路了……”

世间人海茫茫,滴水入海,隔世便是缘尽了。

东玟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却没有回头。

往生跪在地上,痛苦地将脸埋入掌中,像是要把所有的哽噎都强行闷在里面。

“缙云他说要不拖不欠,但他不知道什么叫不拖不欠,”东玟话里带着几分轻笑,“这才勉强叫不拖不欠。”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东笙感觉到这个人的胸腔中似乎有什么跟着悄无声息地释放出去了,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恍惚间有几分轻盈,好像即刻就能升天,了无遗憾了。

往生竭尽全力按耐下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说道:“往生有一千年一次……起死人而肉白骨,此还魂之力,你这辈子还未用过……”

“但需灵力强大且与我有情之人以命易命,”东玟淡淡地补充道,“呵,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光是有情之人就不剩几个了,这天下还能上哪找符合两者的人去?”

“再者而言,”东玟又道,“你还要我杀谁来换这条命?”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不远处暗暗放置的一面小铜镜,东笙每一次从镜中看见东玟的模样都还是会有些不忍。往日那么一个神采飞扬、鲜衣怒马的年轻人,现在完全瘦得脱了形,眼窝和双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好似薄薄的一层挂在骨头上,几乎要把骨头的棱角都凸显出来――他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子,却差点让东笙觉得他在看着自己,那眼神空寂得有些}人,光是这么一眼,就好像一根针刺进心里,叫东笙毛骨悚然。

东玟不愿意接受往生的还魂,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五十年的灵力一抽,这身躯已经损耗得太厉害了,再加上积年累月的透支、殚精竭虑,哪怕是还魂回来,也活不了几年。

他气数已尽,往生也无话可说。

“今日叫你来,是让你帮忙看份东西……”他抬起手冲立在一旁的宫人招了招,滑腻的锦缎袖口从手腕滑下,露出一截枯瘦如柴的胳膊来,细得仿佛一掐就要断掉,光是这一段逆光的剪影,就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宫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躬身小步来到往生旁边跪下,把托盘举到往生面前。

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折子。

往生:“这是……”

“内阁和六部的安排、边境的部署……和蛮子贸易黑油的条例,还有……”东玟顿了顿,“……想不太起来了,你自己看吧,看看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就帮我送到东宫去,让太子好好用功……”

往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和南疆贸易黑油?”

“黑油”在中原,算是归在最不入流的行列中的。

“迟早的事,”东玟缓缓道,“……就看后人了。”

当然,东玟没有如愿,不然华胥如今就不是白晶灵能独大的局面。华胥前朝史中从未与南疆有过黑油贸易,估计是这封遗诏在东玟死后就石沉大海了――毕竟在那个时候,江族是东安城除皇族以外的第一大氏族,东玟一死,他们便是一手遮天。

东玟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状况,就在他召见往生的十日之后,他终于耗得油尽灯枯,闭眼归天了。

死亡像是一种蚀骨的寒冷,东笙通过他的身体,感觉到那股令人绝望的冰凉从手足指尖开始逐渐蔓延,缓慢而不可抗拒。

等到胸腔中的最后一口游丝之气也散尽了,东笙被那种巨大的恐惧给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山清凉殿的寝殿榻上。

“哟?醒啦。”往生正靠在窗边,嘴里还叼着半块春饼,十分不耐烦地吊着半边眉毛看着他,“睡得真死,摇都摇不醒,差点还以为你怎么了,那本书我给你放桌上了,睡觉还攥着……”

东笙看着他有些愣神,一时间竟还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发什么呆?睡懵了?”往生好笑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睡饱了就起来,都快下午了……真能睡。”

梦中一幕幕仍旧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刻在脑中一般,东笙有些迟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腕上的那片如同被火烧过的胎记和梦中东玟被缙云灼伤的伤痕一模一样。

这胎记从小到大就没消过,颜色很深,不过他一个男的也不在意这种事,这么多年了也没多想。

东笙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然冷不丁地道:“往生,我问你个事。”

往生道:“怎么了?”

“当年东玟……驾崩前,是不是曾写过一份黑油的贸易条例?”

往生愣了愣,有些意外:“是……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史官没写啊……难道那上面写了?”

他指着桌上的那本烽火侯传,东笙摇了摇头,心情有些复杂:“我问你,人有可能想起上辈子的事吗?”

往生皱着眉,从窗台直起身来:“什么意思?”

东笙抬起自己的左腕:“这个胎记……是不是因为东玟曾在南疆澜河城前见了缙云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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