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无心
清晨,码头边雾气弥漫,行人如织。人声鼎沸中,一群衣着相近的仆役正鱼贯登上一艘大船。那船横亘在码头水上,颇为惹眼。
“傅公子又要走啦?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傅行简和傅居敬站在码头附近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外,正专心等着栗子出锅。栗子香甜,气息缭绕的整个码头都甜丝丝的。老板的浑家一边帮傅行简装上一大纸袋子炒好的栗子,一边殷殷切切的问道。
“这一走恐怕得半年啦!杜婶你也知道,那边生意丢不开・・・・・・”傅行简七八岁时就爱在这家店买糖炒栗子,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栗子的味道还是那么好。“走啦杜叔杜婶!下次回来了再来你家吃栗子啊!”他对着卖栗子的夫妇笑着挥挥手,转身同等候已久的兄长傅居敬一起走了。
“我还是不大明白你这回为什么要走水路,陆路不是快得多么?”傅居敬从傅行简手中的袋子里拿过一个栗子咬开吃了,一边疑惑的回过头去望着弟弟。傅行简笑着看了兄长一眼道:“又没什么要紧事,何苦在路上跑的灰头土脸的。搭段家的船过去,岂不便宜?”
“原来这是段家的船・・・・・・・那我可就知道了,你还跟我弄鬼儿?”傅居敬莞尔一笑。“段家的船,那可不是便宜那么简单了――不过雁声,人家媳妇才走了没多久,虽说是个做样子的媳妇,可雁希明显也把那孟氏当妹妹看的。你撩便撩,但也别太过分。”
“知道,”傅行简说。“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孟氏可怜,我也同情。再说哪里是什么撩不撩的・・・・・孟氏刚走没多久,雁希时不时便要痛哭流涕。我瞧着担心。若是跟她一道南行,也好照应她。”
“这还差不多。”
“可不――哎你别吃了!这栗子我是特意买给雁希尝的!傅秉严!你都快把我的栗子吃光了!你赔我!”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到船边,远远的便看见段家的人轻装简行,正从不远处走来。傅居敬转头在傅行简耳边道:“雁希可算不用船运棉花了,前几年简直把人吓得够呛。”
傅行简翻了个白眼,心想哥哥这不是废话么。正想着,段慕鸿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同他兄弟二人打了个招呼:“秉严,雁声!头一回从你们清河行船。我这只船是从你们清河定做的,怎么样?瞧着不错吧?”
“那可是相当不错,”傅行简眉开眼笑的迎上去同段慕鸿寒暄。“你看雁希,我没骗你吧?我们清河造的船,是不是比你从益都看的强多了?”
傅居敬在后头扶额,怀疑自家弟弟若是有条尾巴,这时候一定要拼命的冲着段慕鸿摇起来了。害,这傅行简・・・・・・・・・
“是啊,真是不错。不过比起登州港的船还是差一些。不过我也不用出海,够用了・・・・・・”段慕鸿说。一边向侧面一闪身,露出身后一个低眉顺眼,温婉良顺的女子来。她对着那女子向船上让了让道:“你先上罢!我在下头清点清点人数。”
“是,官人。“做妇人打扮的茜香温柔的说。她穿了条象牙色滚鸭蛋青边儿的马面裙,白绫袄儿。外面罩着银红比甲。头上戴的首饰皆是素白银器。瞧着既素净又大方。一边对这边傅家兄弟行了个礼,一边匆匆上船去了。段慕鸿回过头来对着傅家兄弟一点头:”你们这边带了几个人?”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傅行简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似的,下一刻就要站不住了。傅居敬则冷静的多,不过是一副快要憋不住笑的表情――因为他弟弟。段慕鸿平静的看了看这两人,扬起眉毛道:“我把茜香纳了。现在她是我的二房小妾。怎么?有意见?”
“我没意见,我觉得这主意太好了。”傅居敬有点幸灾乐祸。
“我有意见,我觉得不行。”傅行简白着一张脸说。
“反对无效。”段慕鸿嘴角噙着点藏不住的笑意,转过身去数人头了。人头一清点,她便转身登上船去。傅行简同傅居敬对视一眼,前者撒娇般的发出一声底气不足的咆哮,一边紧跟着段慕鸿往船上跑:“看来我的想法没人在乎是吧?”
段慕鸿不理他,人已经钻进舱室去了。本来要关门,傅行简跟上一步,一下子挤进去。
“就因为你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把她配给谁,所以你就干脆把她配给你自己了?”傅行简瞪着段慕鸿。见段慕鸿不置可否,他对着对方竖起大拇指:“高,您真高。”
“没你高。”段慕鸿快言快语的呛他。“若湄不在了,我房里肯定得放人。不然那边又要哔哔。早放晚放都是放,还不如放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免得她们又把无辜的女孩儿推进来受苦。”
“那茜香就不无辜了?人家好好儿一个姑娘,本来嫁的头婚就不如意。这下子好了,二婚嫁给你个样子货!”傅行简好像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茜香打抱不平,愤愤然的又补了一句:“还是做妾!”
“我会放她走的,”段慕鸿低声说。“等时机成熟,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我会给她好好看一个人家,放她走。我保证。”
“你不必跟我保证,我算什么?一个你根本不用在乎的笑话罢了。”傅行简说,他觉得自己心灰意冷,自己那一颗心捧给段慕鸿那么多次都不被接纳,它马上就要冷了,碎了,化成一块石头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傅行简突然发难。“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受这种罪!受这些苦!让我・・・・・・・让我一直这么等着你!段慕鸿,我从你十五岁等到你十九岁,可能还要等到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你是打算让我一直等下去吗?!娶了一个死了你又弄来一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小点声!发什么神经!”段慕鸿急得跳起来推了他一把,对他怒目而视。她警觉的回过头去看看门外,又回过头来靠近了傅行简厉声低语:“你能不能长大?能不能成熟点?我说过我不可能嫁给你不可能嫁给你!我是段家的大少爷,我怎么可能嫁给你?”
“鬼扯,你这是鬼扯!”傅行简怒道。他盯着段慕鸿冷笑,最后眼神在落到她那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上时趋于幽深:“我们都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在我面前还要伪装吗?”
“收起你那股子无处安放的骚劲儿,你要是实在想娶老婆,我到下一个码头停靠时就让人回清河给傅世伯送信,让他给你安排个好亲事年底就成婚!・・・・・・・我可没说过让你等我。”
段慕鸿转过身去看着舱室的门,眼神很无奈,又很愁苦。她身后的傅行简愣在了原地,像是难以置信般的长叹了一声。
“雁希,”他疲惫的说。“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们・・・・・・・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
他颓然坐在身后的床上,随着船儿的颠簸,身子有些微微摇晃。傅行简低下头去,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是,你是说过你不会嫁给我。可是我那年深夜在山里给你烤衣服的时候,在水里为了你跟水贼拼命的时候,在乐安帮你打跑段百山的时候,在松江给你送饭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段慕鸿身后,俯下身子趴在她耳边悲哀的问:“你敢说,你没有哪怕一点儿动心?”
段慕鸿背对着他,默默的,不说话。
傅行简咬着她的耳朵,声音像夏日沿着藤蔓羞羞怯怯爬进人家屋里的花朵:“还有在松江那个小巷子里,你对我说,傅行简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一丁点儿动心?”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段慕鸿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屋子。傅行简闭上眼睛,向后仰躺着倒在了他身后的床上。他用如同濒死之人般的绝望声音大声道:“段慕鸿!你没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