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自作自受
李准不知道囚车走了多久。
他的头压在木枷之下,呼吸困难。笼子太矮,腿只能半蹲着,先是疼,后是麻,再然后,就木然了,木然的宛若一尊雕像。
起先烂菜根砸过来时,他还试着躲一躲,怕迷了眼。但这点些微的举动更激发了围观者的愤怒――奸宦伏法,人人得以诛之,你李准有什么资格躲?
更多污物雨点一样连汤带水的被甩过来,满头满脸的浇下,他连躲也躲不了了。
砰!
头上传来尖利的痛,一股热流顺着脸流进嘴里。腥咸的,是血。
扔石头的人见砸中了李准的头,得意的挥起手来。人群中爆发出叫好的声音,一时之间,四周都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住手!”
众人一愣,回过头去,一个盛妆美娇娘宛若出鞘利刃,劈开人群,徐徐而来。
李准在恍惚间发现了变故,心里一惊。他使劲全身力气抬起头,发现拦在车前的人并不面熟,方才悄悄舒了口气。
“这不是花楼的武娘么?小娘子不去伺候官人,来这儿凑什么热闹?来,过来,让爷喜欢喜欢你。”有人认出了来者,不怀好意的调笑道。
武娘衣着暴露,但面色肃穆,对这话恍若不闻。她身后站着几个满脸横肉壮汉,应是盯着她行踪的龟公。听到有人不花钱还敢出言调戏,那几个龟公表情凶恶起来,吓得围观者讪讪的缩头闭嘴。
押车的狱卒不想生事,大声怒喝:“还不让开!”
武娘扬声道:“我问几句就走。李准,你且看着我!”
李准抬起头,眼光停在那张被胭脂水粉盖住的脸上。他端详了片刻,心里隐隐有了揣测,断断续续地说:“你是……”
其实李准已经看出来了,这女人是武雀儿的姐姐。他们姐弟俩眉眼之中十分相似,想让人认不出都难。但不是百分百确定的事情,他不会乱认。
武娘秀眉一拧,厉声质问:“你将我弟弟藏在何处?”
这话倒叫李准一愣。那日夜闯慈庆宫,他忙着安抚太子,武雀儿独自回去复命。他以为经过这一局,武雀儿便能赎回他姐姐,功成身退。难道这其中竟出了变故不成?
可若真有变故,师傅为何不告诉他?
他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武娘其实并不确定弟弟的失踪和李准有没有关系――她甚至不知道武雀儿具体去做了什么。那孩子总是风风火火的,什么都不肯说全乎。只有一次,姐弟俩一起吃饭时,武雀儿喝了点酒,一时兴起,说自己要去和一个姓李的太监一起办点事。等酒醒了,又矢口否认。
武雀儿不管去哪,都不会这么多天不露面。虽然不愿意恶意揣测,但她还是隐隐的觉得,自己心尖上的宝贝弟弟出事了。
武娘没头苍蝇一样打听,问出了宫里有头有脸的李姓太监,当属李准一个。她求了老鸨,又把攒下的碎银都交了出去,才换来今日出街的机会。
问出刚刚那句话后,她从李准的表情中窥探到了意外和惊讶。看来不管是不是李准做的,他和弟弟都有脱不开的干系。
想到此,她还要继续追问,那狱卒却不耐烦起来。鞭子“啪”的一声,抽到了拉车的马背上,车子立刻朝前驶去。
武娘如何能就这样放李准走,她硬是上前,死死扒住转动的车轮。
啪!
狱卒觉得耽误了功夫,这回把鞭子抽到了她身上。武娘疼的松了手,跌坐在土上。精心养护的指甲劈成两段,血淋淋、红艳艳。
李准凛然,想要伸手去扶,但却动弹不得。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只能这样说,面上现出遗憾的神色。
囚车继续碌碌前行,留下一个悲悲戚戚的影子。不多时,龟公就抻着武娘回去了。
围观的人群原本盼着看一出□□打太监的热闹戏,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散场,颇有些遗憾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没劲。”
***
太原,晋王府。
京中探子是带着密信来的。晋王看过,将那小小纸条投入火中,紧凑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正值盛年,雄姿英发。
案上平铺着京畿地图,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立在一旁的谋士吴和勇见状,恭声问:“可是宫里传来好消息?”
晋王点头:“没想到皇后一届女流,却有如此手段。传令下去,本王不日便前往京城。”
吴和勇笑道:“那乌斯药果然神奇,还是王爷想的周全,先怂恿叶府那毒妇试了一试,见效果稳妥,方才用在贵妃身上。只是属下有一事一直想不通,既然有如此神药,为何不直接灌给圣上或者太子?”
晋王不耐道:“糊涂。这两人身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岂是能随意下手的?再者说,圣上若是暴毙,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若是太子薨了,宗室里找个孩子便是,如何能轮得到我?”
他抚平微微皱起的地图,沉声说:“你可知要坐拥着天下,需要什么?”
“请王爷明示。”
“众望所归,民心向矣。”
吴和勇慷慨激昂地说:“王爷所言极是。臣建议,不如挥师北上,全军出击,一举攻下北京城!”
晋王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养谋士的钱是不是都白花了,不然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铁憨憨?吴和勇,还真是人如其名,屁用没有。
晋王怒道:“全军出击个屁!不用多带兵马,横竖守城禁军已被我收入囊中。”
他似乎对自己的说辞很满意,缓了口气又继续说:“如今宪宗病着,宫中人心又尽在我处。我假借探望之名,不费一兵一卒,入主京城。等大局在握,再除掉太子,岂不美哉。”
***
李准死了。
叶妙安听到这消息时,正在掌灯。烛火不自觉的倾斜,带到了她纤长的手指,燎出一小串密密麻麻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