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交锋 - 狼镝 - 凉蝉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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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交锋

当天晚上,靳榇着陈霜,夏侯信带着两位随从,五人骑马离开仙门城,往北而行,奔赴游隶城。

游君山和岳莲楼并未和他们同行。岳莲楼为此很是发了一通脾气,章漠被困游隶城,他撒泼打滚一定要去。靳榛ǚ押艽罅ζ说服岳莲楼:他和游君山留在仙门以备不时之需。什么不时之需?那便是在万一劝阻不成,岑融执意开闸泄洪之时,两人可以与明夜堂的人合作,一起转移城中百姓。

靳楹兔饕固枚疾皇煜ざㄉ窖呦昵椋经夏侯信一番说明,众人才知此事非同小可。

游隶城同在沈水沿岸,是梁京往仙门城的必经之地。定山堰建于三百多年前,是一座横跨沈水与沈水支流沐河的大坝,传说此坝由十三尊镇水兽看守,费三十年之力建成,死伤壮丁兵士逾万。今年春季以来频频大雨,列星江、沈水水位暴涨,如今已经漫过堤岸,游隶城内低洼处已经被水淹没。定山堰又因年月太久,竟出现了数道细细裂痕,开闸泄洪是必然的。

而定山堰设计了两个泄洪口,一在沈水,一在沐河。

若是沈水的泄洪口打开,同样正遭受洪灾困扰的沈水下游将受灭顶之灾。在大r建朝初年也曾有过这样的天灾。彼时定山堰开堰泄洪,黄水衮衮、浮尸百里,三十多万流民被迫离乡背井。当年夏季沈水流域更是爆发瘟疫,又死伤数万人。

一旁听得不耐烦的岳莲楼不禁问:“既然这样,我也做不了什么。就算整个仙门的人都撤走了,可仙门以外的城池呢?”

夏侯信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将尚在仙门城内的问天宗护法、北域司天士,及城内七宗九教的人全都请到靳槊媲啊K以仙门城守身份请求众人利用七宗九教在仙门附近,尤其是沈水流域的影响力,说服信众暂且离开家乡,往高处去躲避。在仙门城内,若明夜堂及官差开始转移百姓,众人也不应袖手旁观,协力共济方是上策。

岳莲楼十分不悦,却又不得不留下来,嘴上虽然吵吵嚷嚷,转头便去安排通知各处分堂。一时间无数羽鸟披雨起飞,散入各方天穹。

五人离开时仙门只下着小雨,紧赶慢赶,一夜过去,清晨时天色如墨一般黑,山道中大雨滂沱,无法前行。

勉强行进一段,又遇到山石崩塌。陈霜让靳楹拖暮钚旁谝慌孕息,他带着那两位彪悍随从清除路上杂物。

靳橛胂暮钚旁谑飨碌群颍地面全是被雨水冲下来的叶子,绿茸茸一层。雨水疯狂倾注而下,蓑衣笠帽轰轰地响。靳榻糁迕纪罚一言不发,看见夏侯信转身面向自己。

“小将军,为何不问我们是否找到了寿辰当日那些杀手的底细?”

靳槊涣系较暮钚呕嵛食稣庖痪洌面色不变,微微一笑:“找到便找到,找不到便找不到,我对此事不关注。”

“为何不关注?”

“夏侯大人您以为呢?”靳榉次省

夏侯信沉默片刻,又问:“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是三皇子的人,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恩师是梁太师。为何我请你去修心堂后院,你没有丝毫怀疑,竟真的跟我同去?”

“我怀疑过。”靳樘拱椎溃“但我当时以为你是问天宗的人。”

当日是问天宗宗主寿辰,若夏侯信是问天宗信客,或者是问天宗里头极其重要的人物,他没必要在问天宗的地盘上下手害靳椤=槭潜蝗皇子带来仙门城的,甚至在岑融的引见下与夏侯信见过面。若他死于问天宗地盘,问天宗怎么脱得了干系?梁京多少传闻,说三皇子对靳榍嘌塾屑樱说靳橛肴皇子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靳檎嬖谖侍熳谛扌奶贸隽耸拢只怕岑融会将问天宗连根拔起也说不定。

一切推断都是基于,夏侯信是问天宗的人,他行事会考虑问天宗的安危。

靳樗担骸笆亲油目光短浅。问天宗这样的民间宗派,怎会跟朝廷命官扯上不得了的关系。无论夏侯大人恩师是谁,无论你我有何种利益冲突,夏侯大人都绝不会做蠢事。”

夏侯信弓身作揖:“小将军,我只是带你到后院,除此之外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靳槊凰敌牛也没说不信,沉默片刻后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夏侯大人,你会来恳求我帮忙,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你知我身份,也知道你我有什么恩怨。你来求我,就不怕我拒绝么?或者我去了游隶城,但我偏偏要在岑融面前说些不好的话,怀了你的大事。”

夏侯信抬头直视靳椤K的年纪足以让靳槌坪羲一句叔伯,不知是劳心过甚还是忧思频频,四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却有花甲之貌。

“小将军是忠昭将军的孩子,来仙门之前,又与三皇子在梁京搅了这么大一桩事情,盛可亮被贬职流放,常律寺、刑部易主,梁京的钱民、行钱消失大半,多少卖妻鬻子之人得以脱难喘气。我来找小将军,便是笃定小将军这样磊落光明、心怀天下之人,能帮我,也愿意帮我。”

靳樾闹邪傥对映隆K父亲磊落光明,却落得身败名裂、惨死沙场之下场;而现在间接害死靳明照的人却因自己磊落光明,上门求助。何等讽刺!

他冷冷一笑,说:“夏侯大人如此看重我,真让子望惶恐。子望倒是没想到,你为仙门百姓这样拼命,竟愿意去求三皇子。”

朝中六部,目前仅有工部仍在梁安崇手中。工部管理水利,若定山堰溃堤崩塌,沈水遭难,工部必然要承担责任。这是岑融乐见的后果,所以他与夏侯信的目标是不一致的:岑融希望沈水出事,夏侯信却要救人。

雨泼天般下着,闷雷滚滚攒动。夏侯信眼中闪烁复杂目光,良久才直视靳樗眼。他方才那试探的、小心翼翼的神态与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慷慨。

“救仙门就是救我自己。我入朝为官十余载,同侪、弟子无数,犬子、女婿在朝为官,他们无不与朝廷中人有千丝万缕联系。这种联系昔日能保我,日后极可能毁我。我若倒了,会有多少灾殃降临,小将军不在朝局,根本无法想象。”夏侯信说,“这是其一。”

“其二,小将军,在梁京内把弄权术之人看来,抢军粮、溃堤坝,不过是戗伐异己的手段。你做了,你是他们的人;你不做,你是另一边的人。有时候你只有左右两条路,你不能站在中间。但昌良城、仙门城百姓何辜?谁人没有父母兄弟?谁人没有一生经营的事业?谁人不惜命,不希望平安度世?世情如煎,天地汤汤。唯有黎民百姓没得选择,天上降下来什么就是什么。我身为朝廷命官,可也是百姓父母官,只有我能为他们挡上一挡。”

靳樾闹形⑽⒊跃。他没料到夏侯信竟是这样的想法。

定山堰一旦溃堤,沈水下游无一幸免。但朝廷尚未有任何通文下达,诸城城守惴惴不敢动,唯有夏侯信这样违抗过圣意又有梁太师撑腰之人,敢做出转移城中百姓之决定。

“夏侯大人看来是要以身挡之?”靳榇一丝戏谑与嘲讽,问。

“我以身挡之,本来就做好了不能两全的准备。”

夏侯信顿了片刻,忍不住似的,终于开口直说出昌良城难民哄抢军粮之事。

“小将军,你或许以为,昌良再撑数日就能吃上赈灾粮,可你是否知道那赈灾之粮早应该在一个月之前就抵达昌良?是谁挡下了?是谁作梗了?我当时不知道,也无暇去推测其中真意。赈灾粮迟迟不到,昌良城中已经没有一粒米,连城中首富的粮仓也全是麦皮。昌良城也有守军,守军军粮按照律例不可调动。你可知是我持刀持剑、下跪恳求,才让守军出粮赈灾?”夏侯信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城里真的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我孙儿年幼,他吃什么?他吃草根树皮。我吃什么?吃雪水。你以为粮食不过迟到而已,可每一日,昌和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新死之人被家人削肉拆骨吃入腹中,若家中有老父老母、贫弱小儿……你真以为易子而食只是传说?如此人伦惨剧,就在我眼前上演。日日大雪,雪下都是尸体。积尸不除,开春便是大疫,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小将军,若你是我,你如何选?”

他双目泛红,微微含泪,胸膛因急促的说话而起伏。

靳槿凑媸档乇幌暮钚潘说的一切震慑了。

他从未见过灾祸,对大灾的印象也不过是封狐城外大水后,父亲带他去看人们如何重建家乡。可灾中种种惨象,始终只存在于纸面,从未如此直接放过在他眼前。

他不禁想起碧山盟签订当日,那盛装打扮后唱着歌儿从楼上跳下的女人。世间诸般死,归结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死”而已,可“死”之前千万种痛苦,全因生之惨烈而起。

他心头震动,不禁攥紧拳头。他看到的是夏侯信撺掇灾民抢粮,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抢夺军粮,此事千真万确,我敢做,便敢当。”夏侯信道,“只要能救我管辖之百姓,以身挡之,为何不可?小将军觉得我来求你,很是荒唐,可这事情在我这儿确实再寻常不过。”

靳榈懔说阃贰7绱着雨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握住腰间鹿头。冰润的鹿头卧在掌中,他冷静了下来。

“慷慨激昂,令人叹服。”靳樗担“可是夏侯大人,你也不必抢走全部军粮。”

夏侯信怔了一瞬,竟慢慢笑起来。他越笑越大声,引得不远处的陈霜频频侧目。

“我这样一番陈词,你竟然还能……”他倒不生气,只打量靳椋“好厉害、好稳当的一颗心啊,小将军。”

靳轵ナ祝骸按笕嗣赞。”

他相信夏侯信为了救昌良百姓而不得不抢军粮。但把军粮全部截留在昌良城,则是顺应了梁太师的愿望。同样的一件事,他做成后一是救济全城,这是天大的功德,二是为梁太师夺西北军军权添砖加瓦,这是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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