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狂澜 - 狼镝 - 凉蝉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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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狂澜

铁笼不大,人在其中无法直立。贺兰砜蜷缩在笼中,靳樘不见他粗重的呼吸,但清晰地看到他背上那铁制的镣铐。镣铐呈蝶翅形状,如生长在贺兰砜背部一般,穿破他的皮肤,深深扎入其中。

贺兰砜上身赤裸,双手抓住铁笼杆子,似乎因为失去力气而无法抬头。镣铐有一铁索,系在铁笼上,卫岩一拉那铁索,贺兰砜不得不随之起身。他急促喘息,因无法压抑而长声痛呼。声音粗哑,在这热闹非凡、明亮如昼的元宵夜里,果真如狂兽痛极的惨声嚎叫。

陈霜紧紧攥住靳椋靳樗目赤红,一时间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听见阮不奇问陈霜是否要出手,陈霜摇头不允,因此地官差众多铁笼巨大,即便救人也难以在瞬间离去;又不知那刑具如何插入贺兰砜背后,只怕贸然移动会令贺兰砜伤势更重。

他还听见周围的人声愈发欢腾。这场加诸贺兰砜身上的酷刑,是引起百姓喜悦的一出好戏。人们议论着邪狼应该冠高辛之名还是北戎之名,谈论贺兰砜的狼瞳,用模糊不清的传说佐证自己的看法:他应该被捉起来,他应该死。

卫岩还在台上说话,靳橐痪涠继不清楚。他的耳中嗡嗡作响,是驰望原的朔风从北方吹来,令他身魂俱冻。贺兰砜是因他而来到梁京,因他而受此酷刑的。他在瞬间明白是什么人在折磨贺兰砜,卫岩不过是此人驱使的一个酷吏。

靳樯踔撩靼祝人在狂怒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暗火在他身体里奔燃,烧红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冰冷异常。人们分开一条道路,让举着金色箭矢的年轻官兵通过。那官兵的眼睛是冰冷的黑色,他手里的箭矢却流动着熠熠金光,是天子宝具。

那官兵对上靳樗目,霎时忘了该说什么,怔愣一瞬之后脱口而出:“小将军。”

靳榻庸金箭,随他离去。陈霜和阮不奇想要跟上,靳橐×艘⊥罚示意二人留在此处,注意贺兰砜的情况。他走过那台子,与笼中的贺兰砜相望一眼。

贺兰砜吼他的名字,卫岩又拉了下铁索。剧痛让贺兰砜失去力气,他双手成爪,抓住铁笼,一双渗着血色的狼眼睛紧紧盯着靳椤

靳橹痪醯靡豢判娜绲豆邪闾邸K被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恨意吞没了。他想撕碎把贺兰砜投入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可他又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并无任何能力伤得了岑融半分。人们纷纷退避而去,靳槌搴乩柬课奚说了一句:等等我。

岑融就在朵楼设宴。靳楸淮入宫中,走向朵楼时迎面遇见了皇后。他将一声“新容姐姐”噙在口中,俯首下拜:“见过圣人。”

新容将他搀起,反复打量,同样被他面色与眼神吓了一跳。靳榛鼐┲后偶尔到岑融府中,因此与新容见过几面。新容只知道他与岑融决裂,却不知详情。“我带你上去。”新容牵他的手,“给姐姐一个面子,别跟他吵架。”

靳槎憧新容的手,略略低头跟在她身后。新容无奈,只好这样领着靳橥朵楼上去。

朵楼温暖,四面开敞,可居高临下俯瞰梁京景色,宫内宫外笙簧悠扬。此夜满城华光,月色澄明,官灯与私灯点亮街巷,如流光的大河小溪,暗夜中亮彩灼灼。席上坐着岑融、太后与一位中年男子,另有宫娥太监围侍。

靳榈屯饭虬荩一言不发。片刻后,只听得席上岑融笑问:“今夜赏灯可还高兴?”

靳樘头看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新容有些紧张,扯扯岑融衣裳。岑融又问:“我提的要求莫非你都可答应?”

靳樾闹谢卮穑憾伎伞

他不知道岑融会提什么意见,更不晓得自己会遭遇什么灾殃。但为了救贺兰砜一命,靳槭裁炊荚敢庾觯无论多无耻下贱,哪怕是岑融命他立刻从朵楼跳下,他也不会犹豫。

“你放了贺兰砜,我什么都答应。”靳樗怠

他眼角余光瞥见岑融身边端坐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喝着酒打量他。一路走来,靳榇涌衽中渐渐冷静,哪怕见到岑融时怒火又盛,他也有了思索的余裕。那中年男子能出现在这里,身份必定不寻常。

答案呼之欲出,靳榭醋拍悄凶拥溃骸白油言出必行,广仁王可作见证。”

那人果真是南境大将,广仁王宋怀章。只见他抬了抬酒杯,点头:“可。”

岑融打量靳椋沉默良久。外城有焰火燃放,火树银花,转瞬便逝。新帝轻叹一声,抬手道:“押上来。”

很快便有禁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上了朵楼。太后掩鼻皱眉:“官家,怎能让这样的东西污了朵楼!”

靳樾虢艚暨着拳头控制自己,才能不立刻扑向贺兰砜。禁卫用铁制的长叉卡在贺兰砜后颈,令他无法抬头,只能跪趴在地上。如今近了看得愈发分明,贺兰砜胸前背后横七竖八都是伤痕,皮开肉绽,却还咬紧牙关与颈上长叉抗衡,不肯伏地跪拜。

“靳将军独子靳椋若你父母与姐姐知道你同这高辛邪狼有些不清不白之事,你要如何面对他们?”岑融问他。

太后低叱一声,又作厌恶状掩着口鼻。新容倒还平静,远远注视靳椋不住用眼神示意他服软。

“不过坦然相告罢了。”靳樗担“贺兰砜赤子之心,如清水如烈阳。我父母一生忠诚坦荡,喜直恶谗,若能与贺兰砜相识,他们必定大为欢喜。”

“违逆天道,世所不容。”岑融又说。

靳榻不住冷笑。他以为岑融会说些更能打击自己的话,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我不惧天,亦不害世。天道如何与我何干?世情芸芸,可容天下人喜怒哀乐,何况我与贺兰砜一段情意?”

你错得离谱。靳樾耐仿庸一丝恨意与爽冽。他想起离京之前与岑融的最后一面,火把中年轻的皇子惋惜沉痛,遗憾靳橛胱约荷矸莶幌嗳荨?烧饽睦锸巧矸莸奈侍猓

朵楼中沉默片刻,岑融在桌上拿起一封信。靳榱成霎时大变:“岑融!”

太后庭卫斥他大胆,岑融笑笑,将那信缓慢拆开,抽出信笺。

“卑鄙无耻!”靳橐а馈D鞘撬写给贺兰砜并送到兵部的家书。官兵家书全都由兵部统一呈送,他当时不知贺兰砜根本不在封狐,这信最后落到了岑融手中。

岑融喜欢看靳榉吲的表情。愤怒的靳椤⒔孤堑慕椋比亲近自己的靳楦令他感到愉快和爽利。他缓缓展开那封信,一字字地,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

信很长,起笔写了家中的琐事。如小年夜纪春明与瑶二姐到家中与他同过,几个人围桌吃着拨霞供,纪春明与陈霜为兔头如何烹调争执一夜;如除夕时明夜堂帮众设局赌博,阮不奇同陈霜上阵后大杀四方,最后是沈灯出面赢走两人各五十两银子之后,赌局才算作罢;又如春风春雨楼的姑娘到明夜堂找岳莲楼,不意与沈灯说了几句话,此后日夜托人给沈灯捎果子送帕子,十分热闹。

除夕夜的清苏里长灯彻亮,卖灯的小摊贩纷纷制作了新灯,仍书“天日昭昭”。小孩在靳府门口堆了好几个雪狮子,狮子头顶放着小灯,打更之人路过,便添油助燃。

燕子溪干涸结冰,梁京的孩子常在冰上玩耍。许久不见贺兰砜,小孩儿们成群结队到家里敲门,问靳椋郝萄劬Φ拇蟾缛チ撕未Γ什么时候回来一同打冰陀螺?

内城外城,大街小巷,尽是些无用无益的小事,洋洋洒洒写了数页。

念到最后一张,岑融顿了顿,笑道:“啊,新容,你看看,这都写了什么。”

新容拿着信纸细看,却根本笑不出来。岑融用满是嘲弄的口吻一字字读了出来。

“佛曰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怨会,求不得,五阴炽。子望年岁尚轻,已一一遍历。自家中剧变,吾无根无依,驰望原与君一面,乃子望毕生幸事。纵有灾殃,心中藏甘,时时回望,亦不觉苦。

君此去封狐,虽有建功立业之望,亦多难多险。只恨不能以身相伴,与君同担苦乐。风欺雪虐,万望珍重。待旧符换新,千里万里,定必重逢。

子望一生不信神佛,惟此夜落笔,心中有悟。若佛眼见我,求允一诺:吾心切切,可昭明月;生我死我,与君长随。”

写信时靳樯怕贺兰砜看不明白,于是落笔细碎简单,有如面对面与他细细倾诉。贺兰砜此时被长叉控在地上,无法抬头去看靳椋却把这从未收过的信一字字听得清楚。他浑身剧痛,无法挣扎动弹,心口却热暖澎湃。

岑融盯着信笺上“生我死我”四字,良久才低笑一声,问:“你们想如何生,又想如何死?”

靳樾闹幸涣荩知岑融已经起了杀意。“官家方才亲口允诺,我若答应你的条件,你便放了贺兰砜。”靳槔魃道,“君为天,臣为下,官家尽管开口,子望绝不推脱。”

贺兰砜立刻哑声低吼:“不行!”

岑融还未开口,新容在袖下握住他的手:“官家,子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与他姐姐云英情同姐妹。如今云英在封狐失踪,下落不明,顺仪姑姑又流落赤燕,靳家只剩子望一个人。他若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君王量度,罚过了他便罢了。坊间人人都称子望为小将军,你若……只怕会引起诸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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