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两鬓斑白的欧阳丞相深夜被招进宫中,?途遇野猫从前蹿过,吓了他一大跳,但来不及追究一只猫的罪名,踩着那春雨绵绵的湿地板上如了朱红大门,?在高高的登高阁上拜见新君李长云。
新君年幼,年仅十七,然眉目凌厉,眼神幽深,?背对那欧阳丞相双手背后仰望夜雨墨空,微风拂过,追来细雨打在新君面庞上,久久不落。
“丞相来了?”新君挥退众人,?仅留一个从小服侍他到大的侍卫静默的站在黑暗处,?新君回头问丞相话说,?“跪着做什么,丞相对朕如同对先帝那般随意可好?”
欧阳丞相诺诺称是。
新君挥袖坐下,?矮垫边儿是一张矮长桌,?上面摆着瓜果糕点与美酒,?还有一些燃烧过后成为灰烬的密函。
欧阳丞相也不与新君客气,既然新君要他自在,?他便自在,更何况下现在梁国内忧外患,?没有他,?这新君也做不了几天,?欧阳丞相并非自视甚高,而是事实如此,所以当真在新君面前没有多么诚惶诚恐。
“深夜招丞相来此,实乃迫不得已,朕匆匆登基,王兄们对朕颇有微词,皇弟们亦久留都中不去,都中甚至还有谣言四起,说朕是个聋子,你说,朕如何是好?更何况梁国近几年国库空虚,连年征战,先皇穷兵黩武,百姓苦不堪言,得拿一个章程出来才好。最后朕闻胡人与魏国边境出了个什么天宠教,教众甚多,已经危害到梁国来了,这天宠教是什么人弄的?绝不可任其发展到梁国来,不然必受其害!”
新君声音清澈,仿佛是有自己是主意,欧阳丞相同六皇子接触不多,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先皇,可谁知道现皇去的那样早,还是因为得了那种丢人的病。
欧阳丞相正襟危坐,双手藏于袖中,目光并不与新君相碰,也不能相碰,那是大不敬的,于是便盯着新君的手指头看,新君手捻着那颜色灰黑的灰烬,很快就将灰烬碾成粉末,随着微风飘到楼阁外去。
“陛下想要微臣说什么呢?”欧阳丞相一脸为难,“陛下心中自有答案,不妨说与微臣听,微臣尽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新君的嘴角有颗不大的黑痣,笑起来的时候颇有些风情,但也仅限于此刻。
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将指腹上黑色的灰烬粉末拍掉,仿若漫不经心的说道:“朕以为最为重要的应当是和那有胡人还有沅国建立友好盟约,这样让他们和魏国争霸去吧,我们保证不会背后捅刀子就行了。”
欧阳丞相简直没笑出来,苦笑。
这新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当年梁国就对着沅国背后捅了一刀,这就算是血海深仇了,怎可轻易化解,那沅国现在的龙应皇帝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未见什么真材实料,但光是短短十年就将那沅国修养起来,与海外各国建交,与胡人称兄道弟,打成一团,变出用之不竭的银两,这哪一样又容易得了?
新君莫非真的以为他们梁国现在再去求友好合约,人家就会屁颠屁颠的答应?
――放屁!
欧阳丞相心中抑郁,他从前是十分支持三皇子李长青继位,但也只是心里想想,从来没有左右先皇心中人选,因为梁国的皇子没有几个是庸才,就算是资质平平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昏庸就可以。
谁能想到这六皇子李长云竟是这样白痴,欧阳丞相感觉自己压力有点大,甚至对先皇也十分不解。
他以为先皇不至于老到老眼昏花分不清贤明之人,所以先皇选这个李长云应该事有自己的打算,可他这个做臣子的并不知情。
欧阳丞相永远不会质疑先皇的决定,很快就给先皇找了个理由,沉默片刻,说道:“那陛下以为,我们梁国此去结盟,谁去最好?”
新君竖起一条腿,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淡淡一笑,说:“丞相何出此言?朕的梁国岂能以弱者之姿乞求沅国的友好?当然得他们来找我们,朕再装模作样的考虑几日,方可彰显梁国之威仪。”
欧阳丞相感觉自己再听下去得气死,可当他稍微抬眸看向新君,发现新君表情不似白痴,也不像是瞎说,言之凿凿确有信心,顿时有种诡异的镇静蔓延在欧阳丞相胸中。
欧阳丞相想了想,不与新君打太极,直接问说:“陛下既有高招,不如直接说给微臣听,如此让微臣猜来猜去也没有结果。”
“哈哈。”新君喝了一口酒,笑道,“丞相大人果然豪爽,来,把那秦昧给朕请上来,好叫丞相大人信我才是。”
欧阳丞相听见这话是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元国皇帝什么时候到梁国来了?一个人来的?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可紧接着欧阳丞相就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一幕,只见一个身着内监服侍的高大男子从某处被领过来,领人的是个眼熟的,后面跟着的那位更是熟悉!哪怕欧阳春只是在十年前见过也认得出来,这人正是龙应皇帝!
可龙应皇帝现在不该在这里,据探子汇报,现在的沅国和胡人正在一起过春神节,这……这……这人到底是谁?!
“陛下??”欧阳春慌了一下,随即脑袋迅速运转,说,“陛下,这人……是……是要伪装成龙应皇帝然后偷梁换柱?”
这个计策不是不好,好得很,可很难实现!
因为这龙应皇帝身边一定有人会识破,更何况光是‘偷梁换柱’这一步都恐怕没有办法达到。
“是也不是。”新君笑的很开心,好像看见欧阳丞相这样失态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丞相大人,咱们这边这个秦昧才是真的,那边那个是个假的。”
“什么意思?”欧阳春实在是理不清楚,以为这是一种象征说话的手法,“现在人是有了,但也应该只是长得像,不会一模一样,如何化假为真呢?”
“丞相大人……我的丞相大人,你还没明白,朕的意思是这个一直都是真的,那边那个,一直是假的。”
欧阳春顿了顿,慢慢醒悟过来,不敢置信的说:“先皇……是先皇安排的?也就是说当年的质子一直都没有离开梁国,而放回去的那个才是假的?!天啊!”
“正是。”新君站起来,拍了拍给自己磕头跪下的真正秦昧,手掌放在这男子的头顶,说,“还不快见过丞相大人?嗯?”
只见那被梁国掩埋了二十年之久的质子恭恭敬敬的给丞相大人磕头,声音平静沙哑,说道:“见过丞相大人。”
欧阳春不胜欢喜,可喜过之后,甚是忧虑,他问陛下:“陛下,可此时真真假假已经说不清楚,我们说他是真,沅国不信怎么办?”
“错也,真假还是很重要的,也说得清楚,那沅国有个千岁爷,对皇室忠心耿耿,绝对不允许窃国者存在,只要事情闹大,我们就可以让那老千岁起疑,或者让这真假秦昧当面对质,只要那个假的敢对质,朕就会赢。”也就是说有后手!梁国即有可能掌握着那个假秦昧的亲生父母?
不管如何,这是好事。
“但我们当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只要让那个假皇帝知道他自己是假的,而咱们时时刻刻能让他下台,他就必定会对朕言听计从了,这是先皇存了二十年的棋子,如今是时候用了。”新君幽幽的说,“当然,但凡那假的有一点儿不听话,我们就可以让他不知不觉的死去,替换上真的,或者把事情闹大,让老千岁亲自杀了那个窃国者,迎接咱们的真秦昧回去当皇帝。”
“可……”欧阳春有一点顾虑。
新君看的真切,摇了摇头,说:“先皇为沅国培养出来的龙应皇帝,当然是凡是都是为梁国着想,是梁国的傀儡,这点丞相不必担心。”
欧阳春感慨的道:“不担心了,先皇每一步都设计好了,又有陛下施行,后面一切小事都交给臣下,臣下必定完成!不需陛下担忧。”
梁国的新君点点头,他要的就是欧阳春做一些‘小事’。
而被控制的男子,这位沅国真正的皇帝,在这梁国新君与丞相的面前长久的低垂眼眸,眼神涣散呆滞,那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龙应皇帝一模一样的俊帅模样上多了一份萦绕眉间的阴郁之气。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听,因为他是不被允许有思维的。
可一个人若是没有思维,便不叫作人了。
于是他恍惚的明白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要成为一个‘人’而活着。
只不过很可笑的是明明他便是真正的秦昧,却要从小戴上人皮面具,要他改变自己的相貌和假的秦昧长成一样,更可笑的是他还需要模仿假秦昧的声音、说话方式、字迹、小习惯,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要他模仿!
他才是真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