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过去的家族秘辛<
一直到现在,薛楚安都还记得儿时困苦的岁月。
父母老来得子,待她已是极好。可即便如此,贫穷依旧是她青春期的关键词。小学坐在最逼仄的教室里,几个年级的孩子挤在一起,老师分身乏术,教什么内容全凭感觉。
但也正是这样的氛围,反倒意料外的实现了“因材施教”的效果。
薛楚安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最早是一年级跳三年级,后来很快就能跟得上六年级的课程。村里的老师是个很惜才的人,特意去薛楚安家拜访,希望她的父母能送她去市里读书。
然而看到薛楚安家家徒四壁的光景,喝了薛楚安爸爸颤颤巍巍端来的水,看着卧病在床一直咳嗽的母亲。小小的薛楚安,熟练地打水烧柴,为父母做饭。
老师想劝说的话堵在嗓子口,怎么也说不出了。
义务教育阶段并不用花什么钱,可一旦去了市区,孩子的生活成本必然增加。
但薛楚安那种早慧的天赋,是任何老师都难以忽略的。
这样的女孩子在省重点小学或许多不胜数,但在薛楚安生活的小村子里,却实属难得。
那位勤勉的老师,几乎将薛楚安当做自己的孩子,全心全力将毕生所学传授薛楚安。后来,薛楚安去了镇上读初中,很快崭露头角。
镇上比村上更重视教育,优秀的学生对于学校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那时候,陈熠的父亲已经在肃元镇开了小饭馆和小超市,生活不能说非常优渥,但也很有起色了。得知这位与自己年龄相差甚远的表妹家窘迫的情形,主动资助了她。
为了照顾薛楚安父母的自尊心,陈宝军只说因为楚安学习好,能对熠熠有好的影响。
但为了让薛楚安有归属感,陈宝军为她专门装修了一个他们想象中,女孩子会喜欢的房间。铺上粉色的床罩,有一柜子书,还放了几个洋娃娃,就像迎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般。
薛楚安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被一根很细的针戳中神经一般,眼泪倏然落下。
陈宝军无措地安慰她,“安安,你哪里不满意?没事,别哭,我和你嫂子给你重新布置。”
这一份感动伴随薛楚安走过了兵荒马乱的青春期。
她的童年什么也没有,学会的都是做饭、打扫房间、照顾病人等技能,从来不知道女孩子还该有其他的什么。
但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已经足够幸运。
读书的时候,她一直都住在陈熠家,俩人越混越熟。孩子都喜欢和比自己大的人一起玩,陈熠很喜欢这位什么都懂的小姑姑。
陈宝军夫妻俩忙于公司的事,薛楚安就会像个真正的长辈,照顾陈熠,给他做饭。
在读书这一方面,不知道是因为薛楚安是个好榜样,还是陈熠真的很有天赋。他的自主性极高,从来都不甘人后。薛楚安能做到的,他也抢着一定能做到。薛楚安也自知亏欠陈宝军,无以为报,只能拼命学习,带好陈熠。
俩人互相促进,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薛楚安学费全免,学校资助她读完了初中,她也一如既往争气,以一己之力冲进全省前150名,顺利进入省重点高中。
这样傲人的成绩,至今肃元镇的六中都还拿来作为宣传素材。
薛楚安上了高中以后,母亲的状况每况愈下,终于在某一天咽下了那多年来将断不断的一口气。
一直到三十多岁的现在,薛楚安还记得那一天学校的杨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片照在书本上,物理课上老师正孜孜不倦讲着什么,平日里她最喜欢物理,从不走神。
可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薛楚安觉得世界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外面的蝉鸣,风的呼啸,都像在耳际反复缠绵。老师说什么,她听不真切。
课上到一半,有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慌慌张张跑进来,给物理老师说了什么。
“薛楚安,你出来一下。”
那时候薛楚安没有一点无措,生活长期的磨炼对于一个异常聪慧的孩子来说,既是折磨,也是养分,她比同龄人成熟太多了,多到已经没有流下眼泪的能力。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含着热泪,说:“楚安,老师送你回家,你家里发生了点事。”
薛楚安用那双惯常冷静犀利的眸子看着老师,平静地说:“好。”
路上,她问老师,“是不是我妈妈出事了?”
那位老师颤抖着说:“楚安,你要坚强啊。”
薛楚安记得那位老师做了漂亮的指甲,穿着材质挺括的衣服,发生在薛楚安身上的事,大约就是她能想到最为悲伤的人间惨剧。
然而何必为生活的局部而哭泣,殊不知生活处处令人潸然泪下。
陈宝军已经从学校接来陈熠,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到村里帮助办理薛楚安妈妈的后事。
薛楚安记得那一天,所有人见了她,都带着一种悲悯。
只有爸爸还有淡淡的笑意,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安,学校里一切都好吧?”
薛楚安乖巧地点点头,她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有些哭不出来。妈妈在她有记忆开始,一直都缠绵于病榻,几乎没有笑脸。
但棺材里那个瘦脱了像的模样,却好似带着安详的笑意。
薛楚安想,如果生命是这样苦楚,那告别也是一种温柔。
她几乎麻木地对来慰问的亲友鞠躬,机械地烧纸,边烧边说:“妈妈,一路走好。”
那一天爸爸也很奇怪,他寻常话是不多的,但那天却和每一个亲友回忆往昔。半夜的灵堂已经没什么声音,可能是太累了,虽然她还跪着,但却好像打了一个很短的盹儿。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爸爸同陈宝军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两天还好,如果我死在了寒冬腊月里,太让我的安安受苦了。”
薛楚安骤然惊醒,却发现灵堂空无一人,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那是从事情发生开始,薛楚安第一次有了实感,她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她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人。
陈宝军的家和薛楚安相隔两间,她慌张地跑过去,却发现屋里只有睡得迷迷糊糊的陈熠。
那时候陈熠还不到十岁,被薛楚安吵醒,迷迷糊糊问:“姑姑,你怎么不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