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西海年年月,犹为南家照断肠(一)
南湘并未在萦枝的落红馆过夜。说实在的,她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过夜的心理准备,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到主屋这边来。
南湘因为疲惫,倒床便睡,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才悠悠转醒,宫侍前来宣旨。南湘耸耸肩膀,开中门,设香案,领着阖府众人跪地接旨。
待宫侍宣旨走人后,南湘耷拉着耳朵,苦笑,得,又得进宫罚跪去了。
杏安慰道,“王女上番不是做得挺好。这次若王女言语得体,博得陛下宽心,说不定王女便可得特旨,允许自由出入了呢。”
南湘叹口气。
南湘对于上次那番罚跪,外加上来自那尊贵陛下的冷言冷语实在记忆深刻。南湘也想好了:一不冲动,二不多言,三不鲁莽,谨慎些话少些谦和些,尽量表现出一副看淡了荣华富贵,当然也不会对你尊臀下的龙椅感兴趣的平凡样,待遇应该会好些吧……
第二日清晨南湘便早早起床。换上那繁重的大礼服,盘发发髻,愈发显得尊贵,杏赞道,“王女气质过人,换上正装更显得玉姿风流,贵不可言。”
南湘看着镜中不是自己却又是自己的脸,不由汗颜,“皮相好,皮相好……”
一旁的杏又小心翼翼捧出那金质的凤凰来戴在南湘脖颈上。
一见着这展翅欲飞的凤凰,南湘脑袋里便掠过一张温润儒雅的面容,南湘问道,“这金凤凰,是不是国风那也有一只?”
描画好妆容,杏扶南湘站直立身子,正替她整理朝服缝隙皱褶,听到这问题停下手中活计,笑意盈盈的抬头,“王女,国风公子手中的金凤,正是先帝赐下的订婚信物呢。”
南湘轻轻摩挲着手中凤凰,没再说话。
…………
…………
上马。行车。
见城墙。入宫门。
骑列白马,进宫上殿。
奈何南湘终究逃脱不了上殿罚跪的宿命――
南湘十分哀怨,只觉膝盖僵硬酸疼,她欲哭无泪。
一切都按着规矩,顺顺利利进了宫。
之后,照样是被几个举止得体,容貌秀丽的宫侍领着进了正殿。
走廊尽头赫然是女皇那张白皙得如同未被阳光润泽过的脸,换句不太雅,却异常准确的描述就是:冷脸死板着挺着一双死鱼眼。
南湘举手齐眉单膝跪下,手顺势放于身子两旁,朗声道,“皇妹碧水南湘,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躬身行礼完毕南湘再直起上身,安安静静低眉顺眼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然后,就一直跪到现在。
一直跪到现在。
如果有块表戴在手上就好了,南湘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有块表,能让她看看时间,算算她被罚跪了多久,争取破了上次的记录也是好的――今日阳光依旧灿烂,从缝隙间点点漏下来,碎金子一样。
正发愣着,女帝冰凉的声音突然响彻大殿内外,“皇妹果然进益了。”
进益?
每次都是这句话,这所谓的进益――莫非说得是好吃懒做,浑水摸鱼,抽空偷懒的技艺越见精湛么?
南湘有些汗颜,头垂下,谦恭而顺从,“谢陛下,南湘汗颜。”
“皇妹的性子越见谦和,朕心甚慰。逐日看去,褪去浮躁的皇妹,也愈发出挑,果然是圣音碧水皇家的骄傲――”
女帝语气波澜不兴,好像这番褒扬都只是客套寒暄,甚至不带一点热力和情绪,
“皇妹倒不像以前那样,只凭着几点小聪明便自以为是起来,聪明都露在外面,心思也实在浮躁贪心,倒忘了什么是该有的礼数和教养,呵――朕倒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眼见皇妹变得越发聪敏,实在是让人高兴。”
只见这女帝头也不抬,眼神依旧冷凝如冰,话语好像是称赞,可这称赞又着实让人听起难受。你想骂就骂呗,何必如此饶舌,责备都要绕一个圈子指桑骂槐,真是麻烦。
这女帝独角戏一般,自顾自说着。
南湘内心虽不喜欢,却只能恭敬回答,“蒙陛下夸赞,南湘实在是担当不起。不过只是随着年岁增长,越加觉得那当初的莽撞实在可笑,而今也该收敛了。”
听到南湘回答,女帝也不见欢喜,只眉头微蹙,唇边却是一个淡笑,除了一句赐坐之外再没说些什么。
南湘千辛万苦的爬起来,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还要注意坐姿端正谦恭。
女帝又像上次一般埋首于桌上的一叠叠的奏折批示下来,南湘无事可做索性低下头去,埋头暗自掂量着女皇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
好像是善意。
虽然仍有克制不住的敌意。
可这已是足够让人惊喜的进益。
末了,女帝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语砸了过来:
“皇妹大病初愈,身子看是大好,也不宜多耗神就先退下吧――可朕很是不知,这人身子好了,那心病是不是也会跟着好,朕实在是,在意呢――”
南湘立刻跪地,将早已想好的腹稿,快速而清晰的念道,“南湘谢陛下垂怜。南湘自知此病乃心生,当初年少糊涂,而如今,南湘遭逢大变,忘却前事,或许亦是天地赐予南湘新生的机会。南湘一片冰心,请陛下明鉴。”
女皇轻扣桌子,素衣打扮的宫侍立刻从角落出现,垂手听命。
女皇声线凌冽,以微微凌驾于空气上端的声音低声吩咐着:“将那盒北国进贡的药材拿出来,赏给端木王女。”
“谢陛下。”南湘叩谢女帝赏赐赏赐之后便被领出殿来。
外面金水一般的阳光扑头盖脸,留下南湘捧着那金镶双星的漆木盒子站在阳光之下。
南湘努力扬起笑容,沐浴于一片阳光之下,笑容却慢慢变了味,南湘看着那漆木盒子的眼光慢慢变得漫无目的,自语般的低喃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呵……”